當她再度聽見奇桑的聲音時,才敢睜眼,只見已經遠離那處丘谷,莽莽原野觸目荒涼。
死裡逃生的謝瑩這時當然顧不得哭訴委屈,她也無能再出謀劃策,只聽奇桑用突厥語連連下令,有部卒似乎打算返回客驛察看,倖存者中,同安及宮婢一個不見。
她看見奇桑毫髮未傷,臉上卻籠罩著森寒的殺氣,她想這個自恃戰神的突厥國主,恐怕因為如此狼狽的突圍惱羞成怒,她極想上前開慰討好,卻終被奇桑冷硬的氣勢懾迫,暗忖如今還不熟諳這個男人的脾性,在此微妙時刻,謹言慎行才最妥當。
又不知隔了多久,前往探察者終於返回,一齊返回的還有受那毒煙所侵的殘部,約二百人,看上去並無性命之憂,似乎也恢復了體力,只神色頹喪,下馬後膝跪於地一聲不吭。
負責斥候的人嘰嘰呱呱說著突厥語,將一黑衣蒙面的偷襲者摔摜在地上,那人似是負了重傷,苟延殘喘而已。
仍未見到同安公主及宮婢。
謝瑩聽不懂突厥語,好在身邊有伊力這個翻譯,低聲告訴她:“襲軍並未追擊我部,卻將公主及宮婢擄走,目的顯然不在特勒,只這回遇襲,部衛傷亡竟有三百餘人,僅僅擄獲襲軍一員,傷勢雖重,倒還無礙性命。”
這個人當然會受到奇桑的審訊,卻咬緊牙關就是不肯供認,謝瑩親眼看著奇桑將箭矢洞穿那俘虜的小腿,慘號聲讓她手臂上寒粟炸起,這般折磨威逼,俘虜終於忍受不住,卻道漢話,聲稱是獲北遼王耶律宏指使,意圖劫殺公主,破壞突厥與周國和談。
再過一陣,又有一彪人馬折回,經伊力翻譯,謝瑩得知距離遇襲處北向二十里外,發現同安及宮人盡被焚殺,無一倖免。
她這時才提醒奇桑:“襲軍行動如此敏捷,足見訓練有素,此俘虜輕而易舉便將北遼王招供,恐怕有詐,鐵勒不可輕信口供,還當從箭矢鑄造上追察。”
謝瑩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再不見驚慌失措,也沒有哭哭啼啼,而經她這麼一提醒,那俘虜立即瞪目仇視過來,顯然有詐,奇桑不由對謝美人更加刮目相看,自然也會依計而行,下令收集襲軍遺落箭矢,又並不給俘虜自盡的機會,將他押回王帳,再經一番嚴刑拷打,這俘虜卻始終堅稱受令於北遼王,直至奇桑終於察獲箭矢與北遼軍所用略有差異,鎖定真兇乃北遼蕭,將一應人證物證予周國用作交待,韋太后遂也對“真兇”的判斷堅信不疑,儘管遺憾同安慘遭劫殺,不能再作為兩國修好的棋子,然而因謝瑩尚還倖存,韋太后倒也並沒太過失望,此件事端果然如晉王夫婦設計般不了了之。
又說同安,當日被奇桑棄於險境,因一直躲在屋子裡,當然未被箭矢所傷,也沒有被毒煙侵害,直至黑衣蒙面的襲軍殺入客驛,將同安等女眷鎖拿擒走,她甚至極為溫順的配合,從始至終格外冷靜,然而直到二十里開外,賀燁終於揭開蒙面時,同安也才真真正正地安心,她哭著撲向叔父懷中:“阿叔果然不會置同安不顧,阿叔果然來救同安。”
受到叔父的安撫,同安也很快不再哭泣,當聽儼然晉王部將之一請示如何處置諸宮人時,同安緊緊抓住晉王的手:“殺了她們,不要留活口,她們受謝瑩指使,一路上言辭折辱,欲毀我生志促我自盡,倘若叔父不來解救同安,當入突厥王帳,我只有死路一條,她們就是劊子手!”
賀燁聽同安這話,乾脆下令將眾宮婢焚殺,同安又再說道:“阿史那奇桑正在使團當中,阿叔何不趁勝追擊,斬殺奇桑永絕後患!”
賀燁方知他竟然與奇桑擦肩而過,一手緊緊握住腰刀,舉目遠望莽莽原野,到底還是垂下眼睛:“不是時機,西疆、居延眼下已非大周轄管,非久留之地,阿叔帶你回太原,從此之後,同安再也不會委屈。”
金枝玉葉的公主受不住馬背上的長途顛簸,半晝與賀燁共乘一騎,半晝乘坐輕便的車輿,一路之上仍然十分辛苦,同安也是咬牙忍受,直到喬裝為行商進入雲州城,同安以為終於安全,她實在覺得疲勞了,十分渴望在客棧好好休整兩日,然而賀燁卻覺為難,沉吟半刻,方才勸說:“雲州為雷霆駐守,並不安全,待入朔州,有這多部衛護侍,倒可以在城中休整數日,只阿叔得先趕回晉陽了。”
賀琰因要留在晉陽掩人耳目,這回並未隨賀燁深入西疆援救同安,近日方才暗來雲州接應,他論來也算同安叔祖輩,此時見公主撒嬌,鬧著不肯放晉王先行,勸說道:“殿下為救貴主,不顧王妃有孕在身,算日子,王妃應當已經生產,殿下自然歸心似箭,貴主放心,有我護衛,必然能保貴主平安抵達晉陽城。”
同安垂眸不語,終是沒有放晉王先行:“既如此,同安也不休整了,阿叔莫棄同安不顧,同安隨阿叔一起趕回晉陽便是。”
這自然更讓賀燁放心,故一行並不耽擱,直往晉陽趕回。
同安從車窗,凝視叔父背影一陣,終於放下氈擋,她靠著車壁,低垂眼瞼,她想叔父不再是她一人的叔父了,叔父有了妻兒,她便不再是叔父最憐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