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多年不見了,記憶裡的少女越發沉著大方,完全不見了豆蔻時分的青澀,他明明知道她應當出落成這樣,可乍見時仍覺驚豔,他以為自己能夠不再遺憾,此刻心頭分明還是被軟刺一紮,疼痛不那麼銳利,又清晰,他徹底明白其實一直渴望著再見,這樣的渴望遠遠勝過憂懼。
這些年他離她遙遠,卻一直知道她的訊息,她嫁給了晉王,她來了太原,她把太原治理得繁榮昌盛,就連急公會好些部眾提起晉王妃,甚至也忍不住感慨“若我等在太原,得以安居樂業,也不願這樣打殺度日”,他知道她為晉王生育了嫡長子,孩子已然牙牙學語,有時候他仍會夢見她,夢見他與她對坐窗前,安安靜靜讀書描帖,他一直懷念過去的時光,可他也很清楚,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十一妹,終究只能是他的十一妹,魂牽夢縈的女子,已嫁作他人婦,兄妹便是他們兩恆久的關係,有時候他想幸好她嫁給了晉王,而不是其餘普通平凡的人,有時候他又惋惜她嫁給了晉王,因為十一妹從此便會深陷風波詭譎,甚至會與他處於對立,成為敵仇。
所以他渴望再見,又懼怕再見,但當真再見,他原來如此欣喜。
刑室不是敘舊的地方,但為安全故,也只能在此。十一娘知道蕭小九已經不是過去的蕭小九了,他頗廢周折讓艾綠當作敵間逮入晉王府,便絕對不是隻為與她敘舊而已。
“這些年,九哥都在衡州?”還是十一娘言歸正題,讓蕭小九能夠順暢把來意說出口。
當日少年的鋒銳衝動,已經被歲月磨礪得沉穩平和,僅看外表,似乎不能將眼前人與那封雄文勁採先聲奪人的檄文聯絡起來,就算聽十一娘提及“衡州”二字,蕭漸入也不見震驚,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原來十一妹早便知道了。”
“代英宗太子賀銘傳檄天下文,據我洞悉,應出九哥手筆。”
“好在只有十一妹能夠洞悉。”蕭漸入眨了眨眼:“若韋太后也洞悉,只怕便會牽連家人,我可就真成了逆子罪徒了。”
“九哥還怕牽連家人?”十一娘大沒好氣:“就算九哥離長安遠走時,不知莒世南乃匪眾,隨他浪跡多年,又怎會一直被瞞在鼓裡?更何況還為罪逆執筆擬文,這可是公然謀逆,若被太后察知,京兆蕭可謂滅頂之災,九哥如此任性,置外王父、舅父何地。”
“韋氏亂政,蒼生有難,急公會救濟天下,漸入若因保小家而棄大義,連綿薄之力亦不盡效,也妄讀多年聖賢書。”此時的蕭小九,似乎才顯現出當年銳氣來,他直盯著十一娘:“晉王與王妃,不是也立志為國除奸,難道兩點陣圖謀多年,僅只為了權位私慾而已?”
聽小九改換稱謂,十一娘也不再以兄妹論交,神色更顯凝重:“九郎此來太原,是想遊說殿下與我與匪眾串通?”
“衡州已被安寧伯奪回,義軍退守廣州,已然舉步維艱,漸入深知殿下及王妃絕不會只圖私慾,因自薦入太原,洽談聯盟之事。”
“九郎已告知匪眾殿下之圖?”
小九一怔,半響才道:“這點分寸我還有……十一妹,你當清楚,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將殿下與你置於險境,未得你應允之前,我怎會曝露殿下之圖?不過十一妹仁義之名遍傳神州,嶺南王亦深信十一妹決不會助紂為虐,故允我自薦,前來太原曉以大義。”
“嶺南王?”十一娘冷笑道:“衡州才失,朱子玉倒及時改了自封,只這封號,又比衡州王過無不及。”
“殿下乃太子銘遺孤,稱王有何不可?”
“九哥,朱子玉既來太原,有些事,還是請他與我當面商談吧。”
這話終於讓蕭漸入驚而站起:“十一妹,你怎知……”
“要說服我這晉王妃,光靠九哥可不行。”十一娘微微一笑:“急公會已經進退兩難,若不得太原支援,遲早會被朝廷禁軍翦滅,太原之議攸關存亡,朱子玉若不出面,怎能肯定我有無結盟之誠?再說諸多利益分割,九哥豈能作主,難不成九哥還得往返波奔,事事向廣州請示?朱子玉當然要來太原,才能及時決斷,盡力促成結盟,九哥還是知會朱子玉,不是不能結盟,但我要他親自出面議談,倘若他不敢現身,不談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