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視十一娘為知交,甚至師長,當初太后擇十一娘為晉王妃,同安亦覺慶幸,然則此番她遭遇劫變,可謂在生死攸關行走一回,她萬萬沒有想到貴為一國公主,竟然險些落得眾叛親離辱死異族的下場,更深切的明白所有尊榮都是虛妄,她生於皇室,卻孤苦無依。
更關鍵的是,她唯一能夠依靠的晉王叔,現如今卻不僅僅只有她一個親人,同安明白親疏有別的道理,她並不妒恨十一娘與遲兒分薄叔父的關愛,但她沒有安全感。
同安看來,這世間所有的感情都會隨著時移日長變質。
她從前不也相信,及笄之後,祖母遲遲不許婚嫁,果然是因為不捨得她這個唯一的孫女嫁作他人妻,她是公主,也許不用侍奉公婆,不用對丈夫卑躬屈膝,一旦許嫁,卻該出宮立府,雖說不上再無相見之日,禁苑內外,宮牆隔阻,自不如過去便利。
結果呢?
分明是她自作多情,韋太后這個祖母哪曾是不捨骨肉之情,而是因為她這個孫女的姻緣大有利用之處,輕易不肯廢耗。
同安對大明宮與韋太后的感情格外複雜。
她在大明宮,在韋太后,並未得到多少關愛,但她生於宮廷長於禁苑,她當然會視宮苑為家,一度也以為太后是她最堅實的依靠,是她的親長,儘管嚴厲,但不失憐惜。
然而什麼都靠不住,靠不住。
所以她再也不敢疏忽,她不願稱謂十一娘為叔母,只是因為不安,她害怕這聲“叔母”喚出,叔母有朝一日也會成為祖母,不再友愛她,一心琢磨怎麼利用她可笑的公主名份。
但同安也明白,縱然固執不改稱謂,卻無法阻攔感情的變質。
叔父如今不也事事以大局為重,不再對她千依百順了嗎?
她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弱女子,如今甚至連公主的名份都已失去,若然再引叔父與叔母厭棄,又該何去何從?
大明宮、晉王府、太原衙,這三個地方對她並無區別。
這是一個多麼慘痛卻又無奈的醒悟。
故而莫說阮鈺,即便對待婷潔、柔潔二婢,同安也時刻提醒自己必須禮遇小心,從前在大明宮時尚存那幾分金枝玉葉的傲骨徹底曲折了,誰讓這時她萬一大意,就可能終生僅為“尹娘子”,也就直到尹紳開始指點她的詩文,並不阿諛奉承應酬客套,的確是投同安所好,雖對尹紳越發敬重有如師長,並不敢逾禮親暱,只暗暗將尹紳看作知己,多少真能排遣孤寂悲苦.。
又說尹紳,逼不得已才與公主交道,雖說對這平易近人的金枝玉葉不存厭鄙,甚至也還欣賞同安的文才,卻因她詩文顯露過於傷悲哀怨,尹紳很有些不以為然,直言指謫謬處不提,空閒時也不忘敲打,見公主倒還聽教,尹紳也不妨把外界發生之事告知。
轉眼便到遲兒百日命名禮,原本儀式雖然鄭重,卻並不需大張宴慶,奈何正如十一娘所料,宮中果然遣了使者下旨賜名,故而賀燁執子右手命名,訴諸保姆,保姆告諸婦諸母,再告管家,管家遍告家人的過程只好採用太后所賜“信”字,當然皇室記於玉牒,晉王燁嫡長之子名稱信。
又因乃太后賜名,晉王府必須設宴謝恩,幼子百日命名之禮倒比顯貴宗子週歲之宴還要鋪張熱鬧,足足鬧騰了三日。
同安當然不能赴宴,聽尹紳說明,冷笑道:“信?太后信過誰?莫說叔父,便連叔母她又何曾信過?她若能信遲兒,大治年今後怕將日從西出,月向東移了。”
尹紳倒也幽默:“太后多疑不可怕,好在是殿下、王妃從未輕信,如今便連貴主,也識破了太后狡偽。”
“叔父應當會另為遲兒命名罷?”
“確,殿下知會我等,少主名晧。”
同安默默不語,忽而笑道:“朝廷既遣使者,只怕已經通曉叔父,我已遇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