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氏心滿意足地告退,晉王殿下黑著臉把自己泡進了浴池,直到洗淨了周身脂粉香息,這回倒沒穿戴齊整,僅著中衣,散著長髮,詔扈氏來見。
“今日王妃來了章臺園與你敘舊?”賀燁開門見山便問,原來此事他並未聽十一娘預先提起過,只知道十一娘欲用扈氏,至於怎麼用卻不詳知。
“王妃只不過交待奴婢日後需多與之親近,不過奴婢謹記只聽從殿下之令,故不敢妄應。”扈氏卻甚覺詫異,她只與晉王妃見過寥寥數回,正式交談包括今日也只有兩回,哪有什麼舊情可敘?
“那你今後更要記得,除本王之外,王妃之令也需遵從。”
扈氏雖說已經習慣了聽令行事,聞言不由也是一怔,雖說她其實已經看出柳十一娘絕非太后耳目,早便暗中投誠晉王,然而秦孺人不也是晉王同盟?可殿下從不曾交待她聽令於秦孺人,甚至示意她無需示以卑躬,故而她才從不曾對秦孺人假以辭色,可王妃……看來柳十一娘,才真正是殿下心有所屬。
想到今日與她溫言細語的女子,是那樣端莊明麗,彷彿明珠玉壁,輝華奪目而又讓人如沐春風,的確不同於秦孺人自恃尊高又矯情虛偽,也難怪,殿下對王妃異於常人了。
扈氏卻似乎聽到了自己心中那一聲嘆息,帶著無可奈何的寥落與黯然。
“我似乎一直未告訴你,當初我助你逃脫英國公府,實則是因為王妃請託。”賀燁的確是疏忽了這一件事,這時想起來,不免想起另一樁,彷彿……十一娘之所以對扈氏產生同情心,是因為薛絢之?
扈氏卻吃了一驚:“王妃怎麼會……奴婢確定初見王妃,便是當年在上清觀中。”
“你可否還記得薛六郎?”
“薛六郎與裴十一郎,確對奴婢有恩。”便將養母病重時,陸離與裴十一郎請醫診治的事說了。
“裴十一郎是?”賀燁有些拿不準。
“裴太傅之子,可惜已經……十一郎被處極刑時,奴婢曾往刑場相送,十一郎與薛六郎對奴婢有恩,只恨無能報答。”似乎想起了當年目睹恩人命喪鍘刀的悲慘情境,扈氏泛紅眼角:“奴婢萬萬不曾想到王妃對奴婢竟有救命之恩,又得殿下囑令,從今往後,必然不敢任何違逆。”
“到了太原後,我會分心於其他事務,你在王府,記得聽從王妃之令行事。”賀燁說到這裡,略略一頓,忽而眉梢一揚:“扈氏,你之心意,其實我有所感悟,只我這人行事有一準則,便是不會與屬從添雜私情,我知道你不同普通女子,雖出身寒微,卻自有傲骨,我願意給予你自主命運之機會,故才將你看作屬從,我也不妨告訴你,我或許是個好主公,但卻不是良人,你若是……不願僅為屬從,這時不妨直說,我不會勉強你,待去晉陽之後,立時準你自由,併為你安排宅田居業,至少今後衣食無憂,亦不會再受豪強欺凌。”
女子聽了這話,突然有種臥病多年的人終於被宣佈藥石無治的絕望之痛,她終於有了勇氣抬眸與男子對視,但無奈的是這時她的視線被淚意模糊,其實記憶之中,好像殿下還從沒對她有若今日一般溫和,但她這時格外清醒,這樣的溫和不是因為男女之情。
她早就自慚形穢,但是骨子裡的倔強無時無刻不忘提醒自己,不能喪失僅剩的尊嚴,否則生不如死。
他能感悟自己的情意,或許已經算是安慰了。
“殿下,奴婢別無所求,唯有一事……若是將來殿下志向達成,望允奴婢將家傳劍舞宏揚傳世,薛六郎與裴十一郎曾說奴婢之藝源自公孫大娘,奴婢不忍終絕傳承。”
再度垂眸時,她看見自己的淚水滴在青磚之上,沒於刻繪之間,心裡某一處,卻奇異的輕鬆了,彷彿多年迷惘,在此一刻終於有了出路,過去種種確如已死,將來日日皆為新生。
他乾脆利落劃下的楚河漢界,徹底終絕了她的痴心妄想,可是也讓她清明瞭前途,至少如此尊貴的人,原來不曾鄙視小看她,明知她有非份之想,也不曾心生厭惡,他知道她曾經經歷的不堪,卻依然贊她不同凡俗,那麼,她便不會讓他失望。
只是殿下,我相信你一定是個好主公,也必然會是良人,不過你只屬於,那個有資格與你比肩並立的人,我堅信,也憧憬,有朝一日,你們定能攜手並肩,共享萬民敬重,那時縱然我為芸芸眾生之一,亦為三生有幸。
因為沒有殿下與王妃,便沒有扈翔若的新生,翔若早便死於英國公之威逼,抑或在風塵汙濁之境行屍走肉,終有一日,會被屈辱的生活壓彎了脊樑,這樣的人生,又豈是悲涼二字能夠概括?
不似如今,至少還能望見曙光,照亮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