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輔安自然也沒有責備宮衛失職,他微揚著下巴,看向已經不見高玉祥兩人身影的甬道,一雙眼底晦色如湧。
風波暗醞,暴發前的平靜一直到了二月望日朝會,絕大多數官員都不知太后已經經歷了忽起忽落的心情轉換,且道既然葦澤關告捷,望日朝會時自當以喜賀為主,走一個甚是愉快的過場,再用完廊下食,便即各歸職省抑或遊玩宴慶去。
就連晉王賀燁都是如此認為——自從他因為與武威侯府的那場風波,險些被賀淇逐出宗政堂,太后特意叮囑:常朝缺席也就罷了,一月兩次朔望朝會,九品以上京官必須入朝,單你這個親王缺席,豈不是授人以柄?必須到位,不能躲懶。
所以今日望日朝會,賀燁也準時到場,當然還是吊兒郎當的模樣,往席位上一坐,就開始神遊太虛。
不過百無聊賴的晉王殿下還是留意見了身邊坐著的汝陽王賀淇,好一副志得意滿的抖擻面貌。
咦!這可稀罕了,武威侯立功,賀淇不是應當垂頭喪氣麼?謝瑩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事出反常必有妖!
於是賀燁便對這索然無味的望日朝會略寄希望,等著接下來會發生驚嚇還是驚喜。
便又睨見了陸離與賀湛,在不同的人群卻頻頻關注向同一個人……
不,準確說來是同一群人,御史臺那一堆。
賀燁不由更生狐疑,難道說,這段時日又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再看未來岳丈柳少監,卻還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就連因著韋元平正式宣告葦澤關大捷,底下一片“群魔亂舞”時,柳少監都險些沒跟上節奏。
——此時國逢喜慶,百官並非僅僅拜首匍匐山呼萬歲,更要起身揚臂轉圈起舞,以顯示興奮喜悅的心情。
賀燁清楚的看見未來岳丈重新入坐時,未隔數息又再垂眸向下昏昏欲睡,直到聽聞林昔那句中氣十足地“臣,有本上奏”時,脖子一直的震愕神情。
待看清出列上奏者是林昔,岳丈大人又平靜了。
林昔一直是御史臺的特殊存在,時不時就在朔望朝會上創造“驚喜”,賀燁上回涉嫌“騙奸”貴女,這位也是彈劾主力之一,至於毛維、元得志之流,都被林昔一張厲口當眾參劾過,甚至還有汝陽王黨也倒過黴,林昔與邵廣眼下儼然同為士人表率,只可惜,林昔雖然直言敢諫,但真正被他參倒的人,目前屈指可數。
總之,林昔並不屬於任何黨營,朔望朝會上他卻是經常出列奏劾,可謂百折不撓。
太后對他的態度是,不聽信,不打壓,任由存在,自生自滅。
賀燁卻留意見林昔今日出列時,賀淇忍不住彎起的唇角。
林御史又被利用了!這是賀燁腦子裡率先蹦出的想法。
御坐上的小皇帝賀洱,卻因為林昔的出列奏言精神一振!
他這時並未親政,然而每每朝會,賀洱這個天子自然也不應缺席,需得做好他垂簾之前的擺設角色。但是朔望朝會多數都是過場,各省長官例行奏事而已,賀洱頂多只有“平身”二字臺詞,連“退朝”都由宦官代勞……常朝一般才會爭議國政,只不過足夠資格參與常朝者,多為太后黨,當然就不會在皇帝面前真正討論,常朝竟然也淪為過場。
過場一般的朝會是相當無趣的,就連柳少監這樣的官場“老人”都覺得煩不勝煩,更何況稚拙之齡的小皇帝賀洱?又兼最近在生母小韋氏的影響下,賀洱逐漸產生了“求知若渴”的心理,不甘於傀儡玩偶,所以很願意林昔這樣的刺頭跳出來說道一些他在別處不能聽聞的政務,儘管聽不太明白,總也勝過閉目塞聽。
只是賀洱尚且牢牢記得生母的叮囑,知道自己這時不應多嘴,雖然精神一振,也僅僅只表現在眼裡面上。
太后坐於御座簾後,是看不見小皇帝神色面貌的。
賀燁卻悄悄看在眼裡,暗暗瞥了一眼義川郡王,瞄見的還是個正襟危坐不動聲色的老狐狸形象,不由更是好奇,賀淇今日又要咬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