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相出征這日,天降寒雨,但太后依然帶著小皇帝親往延興門送行,文武百官分列門樓之下,一時之間旌旗招展車馬肅然,誓師祭酒畢後,鐵甲披身鬢髮夾白的武威侯回望門樓,這時已然看不清太后與天子面貌神色,冷雨撲面,他的心情卻如波濤翻湧,久久不能平息。
他沒想到這一天會到來得如此倉促,他知道今日踏上這條征程,就是榮辱之途的真正起點。
人群當中,他難以分辯真正投效的主公晉王殿下的身影,但他知道殿下一定站在那裡,沉默注視。
這一戰,於家於國於公於私都不容有失!
他想起才剛過去的那個夜晚,太后逼令晉王殿下攜同孫女來侯府送行,殿下手舉烈酒為敬,沒有多餘的話,唯“放心”二字,他想起眼角泛紅的老妻,今晨親手為自己披系鎧甲,那些絮絮叨叨的話。
殿下待二孃甚善。
只有這一句,最讓他老懷安慰。
這一刻,武威侯相信自己的抉擇。
他又看向正當盛年的子孫,一個個都是堅毅果決的肅容。
他已經老了,也許這一去便是馬革裹屍戰死疆場,再也不能歸來長安,可是他沒有悵惘,更無憂懼,因為秦氏子弟都已經成長起來,他的長孫深得晉王信重,嫡長孫女也已經有了安穩歸宿。
只要能夠平定叛軍,相助晉王成就大業,秦氏一族便再也不會任人欺辱。
於是他展望前途,縱然雨霧悽迷,可再也不會彷徨。
殿下,老臣必能不負寄望,誓死堅守葦澤關,力保晉朔不失,老臣會在北地,等著殿下赴藩。
賀燁今日是被太后“逼令”著才來送行,似乎漫不經心的神態,站在以南陽王為首的宗室陣列之中,身旁眾人,誰也不知他這時的真實心境。
三年以來,終於是走出了這至關重要的一步,雖然仍舊勝負難卜,可終究是,正式邁出了一步。
微微咪起的眼睛,卻在目送浩浩蕩蕩數千人馬終於遠去雨霧深處後,賀燁第一個轉身。
他沒有覺得如釋重負,更加提不上輕鬆愉悅,國難臨頭,但只能將希望寄託他人的感覺實在不妙,天知道這時的他多想縱馬持劍隨徵疆場,但他也明白這時並非他的時機,他只能留在這裡,繼續與太后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忐忑不安的等待著前方戰報傳回。
這一場戰爭也許無關他賀燁生死,卻關係賀周之治君國存亡,然而身為賀姓子孫,除了消極等待別無辦法,想想都覺諷刺,他又怎能如釋重負?
阿兄,若你在天有靈,定要庇佑武威侯擊潰逆部,我這個無能的弟弟,此時也只能求寄於你的神靈相助。
十一娘今日並未得準隨行,她這時卻不顧冷雨紛飛,獨上凌霄臺,十餘日前,太后方才在此設重陽家宴,歡歌笑語的情境彷彿如在眼前。
當然今日此處,卻是悄寂淒冷,尤其遠眺臺下朱欄玉砌、雕樑寶簷,讓人貼身體會那句“高處不勝寒”內中深意。
站在這裡,也望不見徵人遠去,更加不可能看見千里之外戰火烽煙。
大明宮,還是這樣平靜的繁華著。
但十一娘分明有種強烈的感覺,此年秋天之後,這個國度的一切弊病都將逐一暴露,天下,再難平靜!
她說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諷刺多一些,還是期待更多。
她不是賀姓子侄,其實並不介意江山是否易姓,她只知道,重生以來,數載步步為營,直到今天,才算真正小勝一局。
武威侯得掌兵權,對賀燁而言至關重要。
韋海池,你是否聽見,你的敵人們,已經正式向你吹響號角?
我們之間的戰爭,今日正式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