燁大王用如此“正大光明”的方式將第一人選春鶯一刀斷喉,不說完全沒被太后預見,連十一孃的第一感覺也是太過草率了,可細細一想,不得不承認晉王的手段簡單明瞭,囂張成了習慣,順手殺個宮人值得大驚小怪?太后這個啞巴虧,吃得不僅沒有脾氣,反而更加相信晉王的頭腦簡單。
但凡有點城府考慮的人,在明知春鶯是太后心腹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做出這等莽撞粗蠻的兇行。
可固然有天子求情,太后連句重話都沒有施加在賀燁身上,不過安插耳目一事,也沒有因為春鶯之死而結束。
還有靈藥。
但是這回,太后當然會明正申令,免得靈藥再蹈春鶯覆轍。
這一結果原本也在晉王預料當中,他其實連春鶯都不放在心上,之所以殺人,單純是為了出一口惡氣而已。晉王這種心態十一娘當然不可能瞭解,不過忠臣江迂卻有所領會,是以,這日當得含象殿甚至天子出面親自叮囑,告誡晉王不得再任性胡為後,眼看著小主人黑如鍋底的臉色,江迂雖然也忐忑不已,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勸導。
“大王,要說這時擇選姬侍,的確也為常理,對大王也不無好處……畢竟,大王為皇族子弟,該以子嗣為重。”
晉王冷嗤:“你以為,太后擇中女人,還能生出子嗣來?”
江迂:……
到底還是堅持勸導:“縱然不能指望靈藥,可一旦……大王懂得這房闈之事,將來在外頭遇見意中人,也有機會收納不是?”
“收納回來等著被太后收拾?”
江迂再度:……
把牙一咬:“可這事本是聖人提議,也是一心為大王考慮,大王怎能拒絕?春鶯一事還能找到理由,若再如此對付靈藥……怕是聖人也會責備大王,更不說太后起疑,小奴叩請大王冷靜,萬萬不可再衝動。”
這話終於讓晉王沉默了。
江迂好容易聽見喜怒無常的主人那幾乎是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江叔。”
宦官僵怔當場,無比懷疑自己是出現了幻聽——固然,晉王對他的苛虐行為盡是出於偽裝,事實上江迂完全不擔心主人真會對他痛下狠手,甚至有種莫名的自信,即便將來他瞞著晉王那些行事暴露,主人也不會完全不留活路,江迂堅信晉王重情重義,可他從來不曾妄想過主人會在某一天如此親暱的稱呼他。
可是江迂看著眼前那張無比熟悉的冷峻面容,森涼目色底下,隱然的一絲憂憤,卻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嘴唇開始顫抖,這一瞬間,不知該當受寵若驚匍匐稱謝抑或是驚懼不安叩首提醒。
——奴不過一介閹宦,怎當大王敬稱為長輩?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晉王卻自顧說道,垂下眼瞼:“我也明白應該怎麼做,可是我就是不甘,為了保命,我還要將自尊折賤到什麼境地?所以,你不要再規勸了,那些話我不想再聽,你千萬要替我記住今日。”
一心為主的宦官聽晉王這番話後,簡直憂心如焚,然而……
“今日所受之辱,只圖將來大業,我保這一條性命,不是為了苟且偷生,從此之後,當我衝動妄為,你記得用今日提醒,如此恥辱都生受了,我還有什麼忍受不了?”
說完這話,晉王大步離開,此時日暮西山。
而就在這日傍晚,同樣經過香湯沐浴、精心妝扮的靈藥,正心花怒放地叩辭太后,雖然晉王怒殺春鶯一事多少讓她震驚,然而因為太后這回囑令在前,更兼天子竟然也溫言安撫,那些擔心竟被心頭慾望徹底掩蓋,春鶯是時運不佳,她靈藥相比可謂得天獨厚,晉王既然得了太后與天子告囑,就再不可能任性胡為。
懷著這樣心情,即便當宮人捧上那碗黑漆漆的藥湯時,靈藥竟然也義無反顧地仰首飲盡,不帶半點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