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手腕一抖,險些將天子放在托盤上的茶盞摔在地上。
便連她一個入宮不久的宮女都能聽出這話背後的意思,更何況天子。
賀衍人雖懦弱,卻也不傻,這時唇角一卷,不知那笑容是帶冷意抑或苦澀。
他喃喃重複:“聖母興周。”
“聖人,臣今日諫言實為君國社稷考慮,雖知冒昧,然,亦當直稟。”謝饒平頗為擔心毛維過於急躁,這時才接過話來,只他說完微微一頓,是給天子示意的時間。
賀衍這才抬起眼睛,眼睛裡卻全是血絲:“謝相有什麼話直說就是,冒昧二字殊無意義,再冒昧之事,你等也不是沒有幹過。”
若依常理,天子如此諷刺,為臣者還不立即匍匐叩拜,稱罪請饒。
然而這三位國相仍然正襟端正,像是沒聽出天子諷刺之意。
謝饒平甚至說道:“臣遵旨意,直言不諱……三載以來,聖人龍體一直欠安,不堪國政繁重,為聖人龍體考慮,臣諫言,莫若聖人下旨,授太后聽政,一則國政不至耽擱,二則聖人也可安心靜養,龍體安康再添龍嗣,才保國祚興盛。”
一旁秦桑已經震驚不已,重重垂下頭去,緊咬嘴唇。
這些人,竟然膽敢直言太后聽政,讓天子徹底交權?!
殿堂內一時陷入寂靜,只有天子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毛維尤其不耐:“聖人,這確是臣等深思熟慮才上諫言,聖人數載不問國政,本就全仗太后決斷,再經此番,連上天也有示靈,為國祚延綿之計,還請聖人準諫。”
就差沒有直說——聖人何必佔著茅坑不拉屎?
賀衍閉目:“這也是母親之意?”
毛維正要開口,卻被謝饒平搶先一步:“臣等並未知諫太后,因是直諫,理當先諫聖人。”
又是叵長沉靜。
天子終於懶洋洋開口:“朕明白了……如此也好,兩日後朝會你等直管上諫。”
當謝饒平等人離去,眼見天子伸過手臂,秦桑才回過神來上前摻扶,到龍榻之前,秦桑迅速睨了一眼內宦站位,見只有天子心腹站得略近,才壓低聲音勸道:“聖人可得三思,一旦……”
“不用說了。”賀衍倒在龍榻上,闔上佈滿血絲的眼睛,踡縮著身體:“這是母親心願,朕早料到今日……有母親在,龍椅上有無我這天子本就不關要緊……垂簾聽政,也好……今後,朕是徹底不用為這些瑣事煩心了。”
秦桑僵跪在榻前,一時不知應該如何勸解,她不由想起賀湛,已經這麼多時日,自己也察知不少隱情,可惜沒機會傳遞予他知曉,他是宗室子弟,應當不會贊同大周國政被一外姓女人掌握罷。
等秦桑回過神來,卻發現天子竟然已經睡著,微微發出鼾聲。
不行,不能任由太后徹底掌握大權,太后可是元賢妃倚仗,倘若真讓太后如願,報復不提,今後怕是連性命都難以保全。
秦桑咬了咬牙,想到貴妃當日提醒,悄無聲息退去。
而龍榻上本應沉睡的天子卻在秦桑走後睜開眼睛,愣怔數息,才以掌掩面,不無痛苦喃喃自語:“渥丹,假若還有你在我身邊,我也不至如此懦弱,渥丹,如今,我是當真別無所求,爭來奪去又有什麼意義,母親既然想要,我就舍予,渥丹,我只希望你原諒,今後九泉重逢,不要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