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蓁回門禮後,僅僅三日過去,十一娘便收到了要往謝相府拜訪的訊息——相國夫人也即她如今的姨祖母之一即將迎來此年生辰,雖非整壽,然而做為嫡親姐妹,太夫人當然要去道賀的,五娘、七娘包括九娘都要隨行,十一娘也沒被落下。
她對於面見韋夫人並無壓力,然而卻知道這回一去自然避不開謝饒平,此人雖不算害得她族滅人亡的元兇,卻也是主要幫兇,十一娘私下當然不能免卻磨刀霍霍,然而尚未成行,便從三郎口中再度得知了一件令她無比悲憤的事實——謝饒平一家如今居處,正是她曾經舊家,京兆裴宗宅。
無比熟悉舊時景,人事全非大不同。
車入宅門,十一娘雖然聽得四周喧鬧非常,然而卻毫無興趣透過紗窗張望,就連下車後乘坐肩與,也維持著目不斜視,只擔心隨便一眼就會觸及心潮氾濫,無端端紅了眼角,怒了形容。
謝家雖未廣邀賓朋,然而聞訊而至的訪客卻將相府門前擠得水洩不通,管事僕從並未手足失措,多數送來厚禮者儘管並未預先受邀,卻被請入宴席,安排得那叫一個妥貼周全,分明早有預見。
柳家人來得尚且算早,可出乎十一娘預料的是,她並沒經歷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場面,相國夫人云淡風輕交待一句“相國在前院待客”,並未多提謝饒平一字一句。
十一娘雖得自家祖母看重,在這樣場合當然不比在家一般顯眼出眾,跟著五娘等向相國夫人叩禮拜壽後,便在蕭氏身邊跽坐著發呆一陣,待蕭氏與五娘等被引去宴廳,她才獨獨被太夫人留了下來,讓僕婢們引去廳堂隔扇後,同謝家兩個與她年齡相當的女孩兒說話。
稍大些的叫謝翡,為謝饒平兄長之嫡孫女,小小年紀已經習成翻著眼瞼打量人,唇角卻無時無刻不帶著笑意,十一娘仔細看了幾眼,才發現是她兩邊梨渦長得太深,唇角又天生上翹,其實根本沒笑,看著卻像是在笑一般。
稍小些的叫謝瑩,與十一娘同齡,這位是謝饒平嫡子所出,母親也是韋氏女,是相國夫人堂侄女,看上去甚為羸弱,眉心一直微蹙,頗為愁苦模樣,又寡言沉默,十一娘有心與她交談,她也置若不聞,便連謝翡與她搭訕,也只不過瞥一眼過去,好在有這一眼,才讓十一娘確信她是聽得見人說話的。
三個女孩雖然年齡相近,可因為陌生,十一娘又對謝姓天生排斥,並不耐煩刻意討好,因而坐得越久,居然越顯冷清,後來謝翡乾脆靠在榻上打起瞌睡來,十一娘與謝瑩就更加相對無語了。
這樣,十一娘便能輕易聽聞隔扇那頭相國夫人與來訪賓客之間的交談。
大多數都是訶諛奉承之辭,沒有什麼價值。
直到一個貴婦說道:“我是最近才聽說,太后早在先帝在位時,竟就幫著批覽奏章,不少政務都是太后經手處理。”
十一娘立即聚精會神。
這事她可從未聽說過,這位婦人居然有緣聽聞,其中必有緣故。
便聽相國夫人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那婦人無比驚詫:“夫人竟也不知?這事卻決非無中所有,原是我有一堂妹,嫁去宣平坊呂宅,不久前請了一退職司贊為供奉,是當年曾在太后身邊服侍的女官,便是這位司贊提起舊事,有根有據,只舉一例,延載九年江南道蘇、杭等地蝗災,不少官員皆以為是上蒼降怒,上諫不得滅蝗而應祭祀禱福,便是太后勸服先帝還當以滅蝗濟災為重,才免卻萬千百姓受飢捱餓。”
十一娘似乎聽聞相國夫人冷嗤半聲,又彷彿被及時阻止,於是便沒打斷另一個毫無眼色的貴婦插嘴——
“是了是了,我也聽聞這話,甚至還聽說有一年太后千秋前夕,咸宜觀玄清居士忽有一夢,見一仙人將她引至一境,手指仙池不語,後玄清居士卜卦,算得仙境仙池正在江南,故千里迢迢尋去,從仙池中打撈出一石,上有字跡,為聖母惠世,聖母可不代指聖人之母也即當今太后,應是江南之仙人也感念太后曾經惠及蒼生,故見靈石標贊。”
“真有這事?”
“玄清居士還將那靈石請回京都,當賀禮送上呢,不過太后下令不得張揚,故而才未傳開罷了。”
相國夫人終於忍不住了:“既然太后有令在先,那退職女官竟然敢隨口傳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