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言相勸無效,肅言警告亦無效,面對視死如歸的宮女霽德,天子賀衍竟然束手無策,咬牙甩下“用刑”二字,自己卻不忍觀刑,甚至於不忍在刑室外耳聞女人聲聲慘叫,白著臉歸去寢殿借酒澆恨,貴妃眼看這樣情境,心情又豈是“失望”二字能夠概括。
她在意的根本不是霽德能交待出什麼,在意的只是天子態度。
毒害裴後真兇已經是貴妃的殺手鐧,可天子這樣態度,雖則憤怒,然而始終沒有到貴妃期望的程度。
天子心裡應該清楚,只是始終無能面對真相而已。
她的計劃,就不得不有所變通了。
勝算,不足三成。
可這其實並無所謂,貴妃冷笑,與其毫無作為等死,莫若轟轟烈烈一鬧,她寧願是那隻撲火飛蛾,也不願默默死於深宮。
霽德受審一事當然也十分迅速傳到含象殿,春鶯與靈藥都覺心驚膽顫,各自打探一番,給出的答案並無區別——貴妃在後蠱惑,用意在離間太后與聖人母子失和!
靈藥迫不及待:“太后,不能再縱容貴妃!”
縱使春鶯稍微穩重一些,這時想到太后已經放了兩個年長心腹出宮,用意在於垂簾聽政一事,也不免諫言:“倘若霽德招供,實不利太后大事。”
太后卻似乎雲淡風輕:“霽德若真這般無用,早已不在人世,放心,貴妃玩不出什麼花樣。”
她很清楚自家兒子秉性,是以才根本不懼裴後之死再被翻出複審,就算霽德招供又能怎樣?天子純孝,決不會因此為難於她這個生母,更不提霽德根本不可能招供,她若不是早已掌握霽德死穴,哪裡容這麼個明晃晃的把柄存活於世?
“可是太后,為防萬一……”不等靈藥把話說話,已經回過神來的春鶯立即喝止:“休得自亂陣腳。”
眼看太后對春鶯投去欣賞讚揚的眼神,靈藥真真咬牙切齒,不過也不敢再多說,只恨恨瞪視春鶯而已。
事態正如太后預料一般,天子最終沒有在霽德口中得到一字一句實情,三日之後,霽德終於心灰意冷,找了個空子觸壁而亡。
紫宸殿中,天子再次飲得酊酩大醉,就連最近“頗得聖寵”的秦桑都結結實實捱了一杯金盞擲傷額頭。
三年不曾涉足篷萊殿,這日賀衍卻踉踉蹌蹌行來這處禁苑,喝令宮人盡避,月色如水下,沒有牡丹豔麗,也再沒有琴聲悠揚,縱然雕欄如新玉砌潔淨,然而荒蕪之氣仍舊一目瞭然。
衣衫不整的天下至尊跌坐檻外,推開了緊閉的門扇,有燈火照亮他蒼白的臉,恍惚的眼,可那空無一人的寢殿,卻最終讓賀衍沒有勇氣進入。
“渥丹。”他喃喃自語,一聲聲,叫著這個名字卻說不出繼續來。
無言以對,也是無顏以對,賀衍腦子裡渾沌,酒意卻讓他心裡清明。
可就是這樣清明,才顯出悔愧如山,痛徹心扉。
猶記當年初見,正是粉櫻如霧,浮豔萬里。春景中那少女纖指握筆,一幅絕世墨畫,引得眾多驚奇,他那時,尚不識得筆墨之後情調美好,不過聽父親擊掌讚歎,細細一看,才能領略一二分,再注意那畫者,不驕不羞落落大方,莞爾一笑頓時讓芳菲無色,就恰如,她筆下佳人,水邊一站即讓景色模糊,唯有一顰一笑生動清晰。
他為之驚豔,她卻不曾看向他。
那天之後,此人此貌,就一直在他夢境,時間一長,甚至從夢境中走出,無時無刻不在眼前。
大婚那日,她坐於青帳,曼妙翦影已經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最讓他開心的事不是成為儲君,是成為儲君後才能得到她這個太子妃。
他在她面前,總是自慚形穢的,然而她總是這樣溫暖的微笑著,撫平他心裡所有焦躁不安。
他以為他們能夠攜手同老。
可永別來得這樣倉促。
“渥丹,為何要與我決別,你,是不是恨我……”
“恨,一定會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