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眼中流露出來的柔情蜜意,就算明知道他是在做戲,我也能感覺到他對崔小芸真的動了心。想想秦樓四小都是六娘培養出來的,再聯想到莊家姐妹,六娘對內媚之道果然別有精研。
“秦樓是我乾孃的,所以我無權把小芸送給你,伯南你就看著給吧。”我見崔小芸露出期盼的眼神,便索性把戲唱足。
沈熠笑了起來:“小芸奶看,奶們少東家才是個天才呢,我一面掏銀子一面還得謝謝他。”看她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便解釋道:“小芸,別說為了奶我什麼代價都肯出,就算為了我松江沈家的名頭,這贖身銀子我也不能少給呀!”轉頭對我道:“十萬兩。”
“十萬兩?!”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頓時驚呼起來。崔小芸先是一臉訝色,之後,兩行熱淚忍不住流了下來,伏在沈熠的胸前低低啜泣起來。
我心中卻暗暗稱讚起來,這個沈伯南還真是個厲害角色呢!他不僅不著痕跡地還了我的人情,而且藉機向有心人展示了他沈家的財力並沒有因為受到襲擊而有多少損失,從而讓客戶對沈家的財力抱有充分的信心。
“十萬兩太多了,”我假意皺眉道:“秦樓培養小芸花費不足千兩,十倍回報,乾娘她就該知足了。”
“別情,我可不想把自己的感情打了折扣。”沈熠正色道:“只是,我今天就要帶走小芸。”
“那好。”我吩咐白秀帶崔小芸去辦理贖身的手續,自己則把沈熠順理成章地帶到了我在有鳳來儀樓的書房裡。
我一面沏茶一面笑道:“你這浪蕩少爺倒轉了性了。”
“別情,你該知道六孃的手段。”沈熠嘆了口氣:“有時候還真羨慕你呢,不僅嬌妻美妾個個如花似玉,就連乾娘都這麼有本事,你,真是豔福不淺!”
“我命好。”不想在這方面糾纏下去,見他真的從懷裡掏出一搭銀票來,便一皺眉,道:“伯南,外面的話是說給別人聽的,你我朋友一場,你若真喜歡崔姑娘,我日後少不得叫她一聲嫂子,這錢你讓我怎麼收?”
沈熠卻誠懇地道:“別情,我不說你也明白,我不光是為了小芸,更為我們沈家。這次紅貨被劫,雖然唐門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並沒有追著要貨,甚至還允諾派人協助我們調查那批紅貨的出貨方向,可無論無何我家也要儘快把貨補上。你也知道,珠寶這東西,不是從廣東那邊走私進來的,就是從倭人那裡走私進來的,我家與南蠻沒有聯絡,宋素卿也找不到了,我又不可能從宗設那個王八蛋手裡購買,只能打霽月齋、積古齋的主意,可不知是誰走露了訊息,兩家都把原料的價格提了近三成,我爹一猶豫,就有傳言說,我沈家此次
損失不是三十萬,而是一百三十萬,已經元氣大傷,弄得許多客戶都開始動搖起來,甚至一部分已經要求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了。”
他抖了抖手中的銀票,接著道:“所以,現在很多人在盯著它呢,只有秦樓把它存進了錢莊,證明這銀子確實已經支付給秦樓了,我做的這一切才有意義。不過,我家的現銀也不多了,所以別情請你幫個忙,這十萬兩銀子我還要借用一年。”
“這本來就是你的錢,你怎麼用都行,我秦樓只是出張銀票而已。”我笑道,心裡卻猶豫起來,沈家畢竟乾的是走私買賣,何況六娘傳來的情報說他沈家內部關係錯綜複雜,我不想和它發生什麼經濟上的往來,這十萬兩銀票的用途可就要仔細斟酌了。
“松江的金彩提花緞天下聞名,”我沈吟道:“而寒家婦女又多…”
沈熠心思玲瓏,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笑道:“別情,你真是謹慎。不過,就算年前松江一場大火讓絲綢價格猛漲,一匹上等松緞值銀也只六兩銀子而已,十萬兩紋銀,那可是一萬六千多匹呀,眼下受創後的松江織造局一年產量才不足五萬匹…”
“那就供給十年好了。”我笑道,兩人遂草擬了一份契約。之後,沈熠才問道:“我去找宋素卿,發現她已經離開了,之後聽說你曾經到過崑山,查到什麼線索了嗎?”
我搖搖頭,卻問道:“伯南,那天我沒來得及問你,唐門確實給你定金了嗎?”
去崑山雖然並不機密,可知道的人卻很少,沈熠能夠得知,足見沈家在蘇松兩地的影響力。只是他和宋素卿做了那麼多年的生意,卻不知她陸上的巢穴,想來宋對沈家並不十分信任,我也就沒有必要透露宋躲在竹園的訊息了。
“不是定金,而是全額的預付款,這是唐門極少採用的方式。”他猶豫了一下,飛快地望了我一眼,才道:“我猜他們是想在年底前用完這筆銀子。”
“銀子還怕花不出去?”我不由一怔。
沈園收入中的絕大多數是田租,並沒涉及到複雜的商業;師父也沒有多少經商的頭腦,他那龐大的財產估計很可能我師祖的遺產,而秦樓也是六娘在主持;雖然我經常想到一些奇妙的經營點子,可對於商業運作的細節和內幕,我的知識遠遠比不上六娘、寶亭,當初選定寶亭主持中饋,這也是原因之一。只是我隨口的一問,卻讓沈熠再度訕訕笑了起來。
“好了,不給你出難題了。”我立刻就明白這定是牽扯到唐門內部的明爭暗鬥,而我也只需把他的猜想告訴唐三藏就算盡了我唐門女婿的責任。
何況,唐門要的這批珠寶一旦進入市場,恐怕霽月齋、積古齋甚至寶大祥的杭州、蘇州兩號都會受到衝擊,他們都有可能與宗設暗通訊息,沈熠不是江湖人,知道太多反而對他不利。
沈熠借坡下驢,笑道:“聽說你就要迎娶殷家的二小姐了,怎麼沒有去杭州呢?”
“去了杭州,少不得應酬,而我對那些繁文縟節卻早就厭煩透了。”
沈熠微微一皺眉:“可殷家怕不是這麼想的吧,我家都收到了請柬呢,原本以為是你請客,看落款卻是殷老爺子的名字。”
我頓時明白了殷乘黃的用意,寶大祥經歷劫難後名聲大損,若要重振聲威,則急需強力人物的支援,而我此時正扮演著這樣一個角色。
“怪不得他那麼痛快地答應了我和寶亭的婚事,原來心中自有小九九。”我心中暗暗生出一絲不悅,又弄不清楚寶亭是不是也贊同了她父親的做法,心中更是煩亂。
“你不知道嗎?”沈熠似乎猜到了什麼,笑道:“你可別想太多了,換我是殷老爺子,恐怕還不止這點花樣呢!再說,能認識江東的這些商界名人,對你也有莫大的好處,看殷老爺子的架勢,或許是想把寶大祥當作女兒的嫁妝送給你吧!只是…”
他歪著腦袋上下打量了我好半天:“嘖嘖”稱奇道:“別情,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早聽說殷家二小姐才幹非凡,還沒等我認識,她就已經成了弟妹啦!”
沈熠的話果然讓我心裡舒坦了許多,只是想起蘇州這裡六娘已經準備好了一場人數不多但相當隆重的婚禮,我嘴角還是露出了一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