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流在文公達身邊憋了七八年,武功沒見長,倒練出一副好口才來。只是,這傢伙最近為什麼對秦樓這麼感興趣呢?”我若有所思地對六娘道,而下邊白秀已經笑吟吟地把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分開,李思扭頭往秋山別院去了,萬里流則纏著白秀給他安排一處幽靜的別院。
“萬爺,您看您就兩人,包一座別院費用那麼高,不划算哩!”
“呵,從來都是店家嫌銀子賺得少,沒聽說嫌銀子賺得多的!”話雖這麼多,可見白秀站在了自己的立場上,萬里流頓時滿臉都是笑意,“真要替我心疼銀子的話,跟動少說一聲給我老萬打個折扣吧!”
“江湖人住秦樓,一向都有折扣,只是動少爺對江湖朋友向來一視同仁,多了奴家也不敢給您打,萬爺,等我給你介紹兩個新來的姑娘吧!”
見萬里流的身影走遠了,白秀的臉上突然沈了下來,啐了一口,喚過一個姑娘吩咐了半天,臉色才好看些,抬眼不經意地往樓上望了一眼,臉上沒由來的一紅。
“老闆娘,來壺好茶!”
下午李岐山就出現在了天茗茶樓,後來解雨告訴我,他進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南瓜糰子那股特殊的味道,顯然是才從隔壁老三味那裡過來的。
過了大半個時辰,下面沒了其他客人,樓梯上才響起了李岐山的腳步聲,人未到,聲已先到:“你倒是下來接應我一下呀,倒讓我等了這麼久!”
“李兄,情非得已,還望恕罪!”我緩緩轉過身來,含笑道。
“是你?!”
驟見我的真面目,李岐山驚訝地叫出聲來,身子猛然一轉似乎就想逃下樓去,可腿飛也似的邁出之後,卻是緩緩落步,猶豫了一下,他轉回了身子。
“果真是大人。”他苦笑道,“落在大人手上,總好過落在其他王八蛋手裡,我李岐山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在龍潭鎮上,玉玲果然讓你生疑了,這樣微小的失誤李兄也能抓得住,真不愧智者盛名,我若再不以真面目相待,豈不有辱你我的智慧?只是什麼死啊死的,聽起來那麼晦氣,李兄勿要輕言!”
他眼睛頓時一亮,卻不發問,只是靜靜地望著我。
“李兄,我對你很好奇,十年前莊家那場滅門血案相當轟動,我查起來很容易。你的師父是當時頗有些俠名的金槍客莊大恭,可惜他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生,竟趁著你去省城鄉試的時候姦汙了你的妻子,為報仇你殺了他全家,之後遁入了十二連環塢。”
聽到莊大恭的名字,李岐山的臉頓時抽搐了一下,怒火無法遏制地從眼中射出,“哼!老子是先剁了他四肢,然後一刀一刀割了三十多刀他才嚥氣的!一刀殺了他,豈不是太便宜了他!”
他怨毒的樣子竟讓我後背都微微升起一絲涼氣。遞給他杯茶,讓他坐下,我才緩緩道:“照理說你報了仇,也逃進了十二連環塢,事情就該結束了,可記得你上次說你進入十二連環塢不光是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倒是為了它的寶藏而來,又說不能讓仇人逍遙法外,顯然這其中另有隱情。”
“是當時莊大恭根本就沒死,還是他另有同夥?於是我開始找朋友壎u桴了這樁血案的全部資料,才發現其中的疑點甚多。現在,你說你親手殺了莊大恭,那顯然他是有同夥了。”
李岐山寒著臉,握著茶杯的手因為用力而變得青白。
“案卷上說你鄉試落第之後,回淮安發現了莊大恭的惡行,故怒而殺其全家。只是從回家到殺人,中間有近半年的時間,是你那時候才發現,還是另有隱情?莊大恭固然死有餘辜,他家人受累而死在案情上也算合情合理,不過你妻子為什麼也死了呢?她可是個受害者呀!但案卷上卻是語焉不詳。”
“案卷裡記載有個街坊說,李秀才真可憐,妹妹才死他就殺人,不是得了失心瘋了吧,衙役只是直書證言而已,事實上因為你的逃逸,案卷裡面多是街坊四鄰的證言,雜七雜八的相當凌亂,不過這卻引起了我的注意,你妹妹怎麼突然死的呢?”
“別說了!”李岐山痛苦地打斷了我的話,“想不到這等陳年舊案都能讓大人看出破綻來!是的,大人,我妹子本不該死的,她死的時候才十九歲,該死的是張氏那個賤人!可憐我妹子,她、她是難產而死的呀!”說到痛心處,李岐山竟是淚如雨下。
看來這案子還真是隱情多多呢!在和李岐山開始合作之後,我就請老朋友揚州總捕瞿化壎uㄠq淮安府抄了份案卷回來,拿來之後,我只是粗粗看了一遍,雖有疑慮,可並沒有時間去調查。不過,我的疑慮並非空穴來風,而看李岐山的樣子,那窩在心裡十年的苦悶終於得到了宣的機會。
“我回淮安沒多久,就發現妹子有了身孕,我當時真是又驚又惱,我爹孃在她三歲的時候就相繼病故了,她是我一手帶大的,我追問她,甚至打她,可她死活不說那姦夫是誰,直到彌留之際,她才說張氏有姦情,讓我小心提防。”
“我一留心,很快就發現了她和莊大恭的姦情。不瞞大人,張氏頗有姿色,只是我不喜好女色,故而床第之事不甚用心,她也偶有怨言。此事為莊大恭得知,就趁著我去應天會試之機勾引於她,張氏遂背離婦德,與之勾搭成奸,又怕姦情暴露,便設局拉我妹子下水。”
“她天性淫蕩,戀姦情熱,形跡上就頗多破綻,我得到了足夠的證據之後,就一刀殺了她,提著她的人頭找上了莊大恭,那時候,我的武功已在他之上,加上胸中一股怒火,血戰之後,雖然我肩頭被他刺穿,卻生擒了他!”
“念在師徒份上,我開始沒想活剝了他,只想一刀給他個痛快,可他卻威脅起我來,說張氏另有姦夫是朝廷的大官,我妹子肚子裡的孩子也是這位大官的,讓我放了他。”
我心中暗自一嘆:“丁聰,真的是他嗎?”
李岐山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驚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莊大恭當時是淮安知府的護院,這種人渣媚上是必然的,媚上則當獻媚於一府之長,而當時的知府就是丁聰,如此一來,豈不一清二楚了!”
李岐山頹然坐下,半晌才道:“當時我心中雖然隱約有所察覺,可莊大恭這廝還指望著丁聰救他,始終不肯說出那人是誰,而這時莊家走漏的一個家人叫來了捕快想解救莊大恭,莊大恭也趁機大嚷,說我殺人了。我知道若那另一個姦夫真是丁聰的話,莊一旦得救,很可能反過來置我於死地,於是殺了莊家六口,傷了幾個捕快之後逃出城外。”
“淮安府果然追捕我甚勤,我越發覺得自己猜得沒錯,便放出風來,說莊大恭強姦了張氏,被我手刃其全家,自己大仇已然得報,從此要引遁山林,目的是安丁聰之心,以免追索我太急。”
“等風頭漸漸平息之後,我買通了丁聰府上的一個小廝,證實那姦夫果然就是他!可惜莊大恭、張氏和我妹子都死了,想靠告狀扳倒他已經不可能了,何況那時他已經擢升到了浙省布政使司右參政,權柄更重,於是就想刺殺他,卻發現他不僅深居簡出,行動謹慎,就連身邊都有神秘高手護衛,整整兩年裡,我十幾次想下手,卻不得機會,怕打草驚蛇,才死了刺殺他這條心。”
“時值江彬當道,我聽說他最是愛錢,便欲尋些財路籌措金銀賄賂於他,進而從官場上打倒他,想到十二連環塢歷來都是大盜巨寇的藏身之地,這些賊人大多帶有搶掠來的金銀珠寶,而能讓少林武當連番鎩羽而歸,十二連環塢也需擁有雄厚財力,反正這些錢財都是不義之財,我便投身於十二連環塢,欲賺其財寶。不料七年過去,卻一無所得,直至十二連環塢覆滅。”
“倏忽十年過去,當年的仇恨恐怕已經淡漠了吧!”
李岐山任由熱淚橫流,卻是沈默不語,半晌之後才低聲道:“大人說的是。小妹臨死前那留戀的眼神我已經越來越難夢到了,別人不提莊大恭,我甚至可能很長時間想不起他和丁聰來。不過大人,這不是淡漠,丁聰他們帶給我的恥辱早刻在我心上,只有他們的血才能洗刷掉它,只是因為希望太過渺茫,我的心都麻木了!不過,現在總算看到了希望,大人若是肯助我報仇,我李岐山願肝腦塗地,報效大人!”說著,撲通一聲跪在我跟前,一個勁兒地磕頭。
“丁聰貴為浙江布政使,是從二品的朝廷大員,對付他絕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這代價可是很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