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麼一個時代裡,催生出許多道德無法理解事情,也不奇怪。在一座小村莊裡,村民揭竿而起,這些平時低聲下氣的小百姓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竟然也拿起了武士刀,成為了一名所謂的“武士”,打算尋找光明的出路。所謂的光明又是什麼呢?不過是活下去的利益而已。
起義軍聲稱要反對封建,要帶給人們自由,可在這支軍隊裡,依舊是負責兵器鍛造的春雨家說了算,和現在的封建專制並沒有實質的不同。他們並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自由。比起什麼自由,他們更希望可以吃飽穿暖。
春雨太治,春雨家的最年輕的傳人,也是這支起義軍裡最厲害的鍛造師。按照道理,他應該在軍隊享受最好的待遇。但是實際上呢?
“太治,軍隊馬上就要去迎擊政府軍,我需要換一把刀。”
太治跪坐著,穿著一身灰撲撲的武士服,身上散發著一股難聞的黴味。在他面前,則是一個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一雙斜長的眼睛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氣,他時不時地抽一抽鼻子,想要那黴味少一點鑽進自己的鼻孔。
男子見太治沒反應,便自顧自地繼續說:“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為我鍛造一把只為殺戮的刀。它不僅鋒利到可以輕易穿透鎧甲,砍碎巨石,還有足夠堅硬,耐久,能夠永遠保持鋒利,甚至越來越鋒利。如果有一把這樣的刀,那接下來的戰爭我一定可以殺敵無數,真正地統領這支軍隊。”
“父親……我,做不到。”太治低著頭,細聲細氣地說道。
男子眉頭一皺,揚手就是一記耳光,將太治扇倒在地,罵道:“太治!我是你的父親,是這支軍隊的領導者,你敢違抗我?你是天才鍛造師,我相信你可以的,對不對?記住,你只有三個月的時間,我要在戰爭開始前見到那把刀。”
太治擦了擦嘴角和鼻尖的血,唯唯諾諾地從地上爬起,向自己的父親鞠了一躬,匆匆離去。
他是天才鍛造師,從起義開始,他鍛造的武器無數次救了這支孱弱的軍隊,特別是他鍛造的武士刀,簡直是為殺人而生。這些武器救了軍隊,卻沒有給他帶來榮華富貴,真正獲得財富和權力的是他的父親,那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春雨次郎。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住處只剩下一個無時無刻都燃燒者火焰的鍛造爐。每天都會有鋼鐵,木材送進來,他要做的就是舉起錘子,鍛造出一把把武士刀,供他的父親使用。
他喜歡鍛造,但並不喜歡鍛造兵器。當他看到他的父親,拿著他鍛造的武士刀,砍下一個大名的頭顱時,那飛濺的鮮血和凸出的瞳孔,至今還會在他腦海裡浮現。自那之後,他再也不敢吃生肉,見血就暈。他成了軍隊裡最懦弱的人,就連婦孺孩童都有可能舉刀殺人,而他不敢踏上戰場。因為這樣,他只能龜縮在自己的房子裡,整日與火焰和鋼鐵為伍。
“只為殺戮的刀?刀,從鍛造出來那一刻開始,不就是為了殺人嗎?”太治拿著一把剛鍛好不久的武士刀,凝視著那白亮的刀身,苦笑道。刀身上,反射著自己的眼睛,佈滿血絲,瞳孔渙散,好像下一刻就會徹底失去神采。
太治再看了一會兒,便舉起刀猛地向身邊的一堆鋼鐵砍去。鐺鐺鐺!接連不斷的撞擊聲,在太治的房子裡響起,透著淒涼和不甘。
轉眼間,兩個月過去了,鍛造爐旁堆滿了斷刃。這是太治一個月來的成果,他選用了各種金屬,嘗試了各種方法,卻始終無法鍛造出他父親所說的那種完美的刀。
“開什麼玩笑!既要鋒利,又要堅硬,而且還要永遠不會朽壞!怎麼可能存在這樣的刀!”太治從火焰中抽出心鍛造的刀胚,被燒得通紅的刀身就像太治此刻的心情,滾燙火熱,怒火幾乎要燒燬他的理智。
兩個月了,他送出去的刀,最後都變成斷刀被扔了回來。這些刀,哪怕比肩不了名刀,也絕對不是凡刀,上陣殺敵絕對沒有問題,但是他的父親追求極致的完美,為了這個,甚至不惜壓榨自己親生兒子的才能。
砰!
一聲巨響,驚得太治差點沒抓穩刀胚,砸到自己的腳。“什麼人?”太治睜著血色密佈的瞳孔,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去,眼角處甚至滲出一些鮮血。踹門的是他的父親,那個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
“是我,有問題嗎?”男子冷著臉,揹負雙手,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太治手一顫,手中的刀胚脫落,倒在地上,濺起的火星燒著了他的衣服。突然燃起的火焰,嚇得太治臉色大變,慌亂地扯掉衣服,扔進鍛造爐裡的火焰中。太治跌坐在地上,餘驚未消,他看著那通紅的刀胚,一時間不知所措,甚至忘了招呼自己一手遮天的父親。
“廢物!你除了鍛造,已經一無是處了!現在連鍛造,都不會了嗎?兩個月了,你鍛出來的,都是什麼廢刀!根本禁不住戰爭的考驗,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活著?”男人愈說愈激動,竟是踏前一步,抽出自己隨身佩戴的武士刀,將刀尖對準太治的喉嚨。
太治張著嘴,想要說話,可當他看到父親那已經喪失人性的瞳孔時,他沉默了,因為在那雙眼睛中,他真的看到了殺意。一把刀,一把只是用來殺人的刀,難道比自己親生兒子的命還重要嗎?
太治打量著父親手裡的刀,熟悉的刀身,熟悉的味道,這是他的作品,他最自豪也最厭惡的作品。
“你還剩一個月的時間,明白嗎?”
“明……明白。”
太治看著眼前的鋼鐵,茫然失措。這些都是上乘的鋼鐵,但對於現在的太治來說,無異於廢鐵。因為他沒有辦法鍛造出那樣的刀。
“刀,生來就是為了殺戮的,那什麼刀不都一樣嗎?鋒利,堅硬,耐久,完美的殺人刀,怎麼可能會存在這種刀?”太治長長地嘆了口氣,靠在因為潮溼已經發黴的牆上,那一股子黴味繚繞著他,彷彿他也變成了一面發黴的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