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白色的主場,雪是這個季節最偉大的顏料,為世界染上最純潔的顏色。大雪紛飛,即便在黑夜裡,也難掩那白色的寒意。這或許更能襯托這間小房子裡的溫暖吧!
張月揉著還有些疼痛的太陽穴,迷迷糊糊地接過徐老太的醒酒茶。奶媽還有點神志不清,呆呆地端著醒酒茶,也不喝,只是看著那茶水上冒著的霧氣。見到奶媽這樣,張月心裡也是略感驚奇,不得不說,今天,他真的見識了一個全新的奶媽。
“天色不早了,你們今晚就在這睡嗎?”徐老太問道。
張月攤攤手,說道:“不清楚,要問問她。”
徐老太笑了笑,臉色出奇的安詳:“你和韻菡,不是姐弟吧!”
張月沒有感到意外,畢竟兩人的確沒有什麼姐弟的樣子,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所以,張月也沒有多說,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徐老太笑道:“我就是一個普通的老太太,兩個孩子在外地工作,衣食無憂,也帶著我這個做媽的一起富裕。只可惜啊,我老伴死的早,家裡一下子就剩我一個了,冷清清的。多虧了韻菡時常過來看我,我這老太婆還不至於太寂寞。她是個好姑娘,雖然話不多,還有點認生,但心是善良的。今天把你叫來,怕也是要演場戲,讓我這老太婆開心開心。”
張月笑道:“奶奶,我們可沒有在演戲,今天給您祝壽,很開心。”
“好了好了,知道你們心意。不過,說實在的,韻菡還是平時那樣好,雖然不溫柔,但讓人很安心。我姑娘自從會打扮之後,就越來越少回家了。”徐老太打量著奶媽那小施粉黛的臉,有些落寞。
“奶奶,我不會的,我今天打扮是為了給你祝壽的,不是為了漂亮。”一直沉默著的奶媽突然說道。嚇得徐老太叫了一聲“呀!”見到徐老太這反應,奶媽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有些暈,又不是失去意識,你們說話我一直在聽的。”
三人相視一笑,倒真有些一家子的味道。
兩人酒醒得差不多了,也不再逗留,便與徐老太告別。走在風雪裡,兩人的身影有些單薄,肩上頭上落滿雪花,看上去就像負重前行的苦行僧。但他們步履輕快,看不出絲毫勞累的樣子,這麼看來,他們的身影瞬間高大了不少。
張月伸了伸懶腰,將睡了一下午的骨頭好好地放鬆了一把:“姐啊。你什麼時候開始做這個志願者的?”
“一年前吧,她救過我......雖然只是給了我點吃的喝的,但我還是知恩圖報的。本來只想來給她送點禮物答謝的,結果來了一次......就想來第二次,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年了。”奶媽說道。
張月笑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個故事。”
“對了,你剛才叫我啥?”
“姐啊!”
“入戲這麼深?”
“不可以嗎?”
“可以,但我不希望我弟弟是個廢物,以後的訓練加油咯!傻叉小弟。”
......
呼呼呼......風聲漸大,卻單調枯燥,吹得人心煩悶。雪花伴著風飛舞迴旋,在黑夜裡,顯得格外矚目。徐老太端坐在屋內,看著電視裡閃爍的雪花,手裡拿著遙控器按個不停。不論她怎麼按,雪花依舊閃爍,那淡淡微光彷彿是一種嘲諷,對孤獨的嘲諷。
徐老太無奈地放下遙控器,靠坐在椅背上,神色呆滯,看似忘卻了思考,實則腦海裡閃過無數支離破碎的片段。她的臉皺巴巴的,歲月早已經將她的容顏毀掉,留下得只有那一刀深一刀淺的皺紋,和眸子裡裝不下的落寞。
咚咚咚!
一聲接一聲的鐘響在屋子裡迴盪,鍾吟悠悠,卻沒有多少意境,但是一聲一聲潛在心坎裡,似嘆息又似悲鳴。徐老太撇了一眼窗外。雪還在下,地上已經撲了厚厚一層白毯。徐老太添了幾件衣裳,再裹上一條毛毯,穿上棉靴,步履蹣跚地出了門。
在風雪裡,她佝僂的背影隨時都有可能被淹沒,但她還是走得很堅定,甚至有一些急。漫天雪花在飛舞,風也在咆哮,但奇了,雪落不在她身上,風也吹不起她的蒼髮。她安然無恙走進了她悉心照料的院子裡,走向那顆遠近聞名的樹。
這是一棵奇樹。樹幹極粗,三四個人都抱不過來,往上延伸的樹冠生著一蓬蓬翠綠,無論四季,它彷彿定格時間,亙古不變。傳說,這棵樹活了千年,已經成精了,可保一家幸福安康。所以以往常有人來拜,但自從這裡搞起了開發建設,人們就逐漸淡忘了這棵樹,只有在茶餘飯後會將其拿來做談資。
徐老太也不識得這棵樹,滿樹的綠葉卻找不到半點鮮花或果子。不過,無所謂啦,她開了花,結了果,然後呢?花落果熟,就再也不回來了。徐老太自嘲地笑了笑,坐在樹下,看著風雪,頗為淒涼。
“黃楊扁擔嘛軟溜溜呀麼姐哥呀哈里呀,挑一挑白米下酉州呀,姐呀姐呀下酉州啊,哥呀哈里呀......”徐老太輕聲唱起了歌兒,回憶順著歌聲逐漸飄遠。那時,田野間,她領著兩個小娃娃,唱著這首民歌,她開個頭,兩個小娃娃便跟著和,歌聲嘹亮,在青山綠水裡迴盪。
現在呢,她也是開頭的那個,卻少了兩個和的,唯有風聲作她的伴奏。歌聲輕輕的,就要消散一樣,唱到最後,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只剩下低沉的哽咽。徐老太有些反感自己,她笨拙地抹著眼淚,儘量讓自己忍住淚水。在這種天氣,流淚可是會致命的。所幸,這幾滴清淚沒有釀成大禍。
今天是她的80大壽,她過得應是開心的,有兩個年輕人陪她度過了大半天的時光。她本可以拉著奶媽和張月,與他們講她年輕時在山間田野裡偷果子,逮黃鼠狼的趣事,可以和他們一起唱黃楊扁擔......這些事情是她最想與孩子們做的。但是,奶媽和張月再熱心,都不是她的孩子,那種血濃於水的親情聯絡,她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所以她寧願將故事憋在心裡,將黃楊扁擔唱給風雪和身後這棵樹。
一曲唱罷,徐老太有些累了,但她沒有回屋的意思,屋裡比屋外更冷。她深呼吸一口氣,提起一些精神,又唱道:“黃楊扁擔嘛......”
“黃楊......扁擔嘛...軟妞妞...嘿嘿......”
徐老太嚇了一跳,滿臉的皺紋都跟著顫了顫。她循聲望去,只見有身影若隱若現,在樹下徘徊。徐老太睜大眼睛,但昏花的雙眼能看到得只有模糊的影子,她臉色有些蒼白,害怕恐懼,卻有渴望去觸碰這神秘的影子。
“什麼人?誰在那裡?”徐老太問道。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