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國的北疆,靠近野地群山的荒寒之地,有一處名喚菩薩谷的古老聚落,他們信仰一位實打實存在著的白蛇神……”
竹屋內,婦人搬來一個團凳,與榻上的莊左對坐。
“傳說更古早的時候,菩薩谷裡漫山遍野都是溫順無害的白蛇,荒寒之地的居民們沒有食物,便捕捉這些白蛇為食。慢慢的,白蛇的數量越來越少,個頭也遠遠比不上從前。但菩薩谷的居民們不以為意,仍舊大肆捕捉白蛇,飽腹之外,殺而不食的也大有人在。終於有一天,他們翻遍了山谷,也再找不出一條白蛇。”
她搖搖頭,像在憐惜橫遭滅族的白蛇,又像是對菩薩谷的先民感到失望。
“飢寒交迫中,菩薩谷的人口銳減過半。這時,一條身長不過三尺、卻能口吐人言的白蛇在族長家中現身。她與菩薩谷的先民約定,僅為果腹之需,族中人可日取她尾端肉身一尺,而不可害她性命……”
“……先民日取一尺、白蛇日長一尺一寸,千百年以降,白蛇長到能盤繞山谷數十圈有餘,菩薩谷的部族則賴此在極北的荒寒之地存續至今。”
故事終於講完,婦人將雙手疊在膝上,靜靜等待著言語在莊左的腦子裡激起波瀾、並最後化作活水。
但如果比喻反而讓理解變得更困難,那倒不如不比喻。莊左沉默良久,用他枯朽的嗓音問道:“所以說,你就是會講人話的白蛇?”
婦人意料之中地笑笑,“會講人話還不夠,”她搖搖頭,抬手輕掩笑意,“若是每日長不了一尺,被吃光不也就是三天的事。”
“……人話老身就不教你了,”她站起來,伸出雙手將莊左架起,幫助他從榻上起來,“可日長一尺的本事,你不得不學。”
與外表不同,婦人的兩條手臂很有力量,又或許是莊左現在這把老骨頭實在太輕,當他雙腳沾地,並沒有多少重量落到膝蓋上。
婦人的手慢慢從莊左的腋下撤開,如果她所言非虛,那麼現在的莊左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身體,能這樣站起來已是不易。
他迫切地問道:“學會這本事,要花多久?”
“起早睡早、少食葷腥,長命百歲、不學就會。”
婦人開玩笑似地答道。
窗外有一聲鴉啼,接著是撲稜翅膀的聲音。窗內則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前輩若是有意尋晚……尋我的開心,便儘管笑去,”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模樣,莊左實在說不出“晚輩”二字,“可就算是拖著這副半截入土的身子,莊某也有不得不去的地方、也有不得不完成的託付。”
“……感謝前輩將莊某從閻王手裡拉回來。”他邁開顫顫巍巍的步子,從婦人身邊走過,又轉回身來抱拳。
“說歸說,你這副樣子做得了什麼?”
身後,婦人的質問傳來,語氣中倒不是嘲諷、而是苦口婆心的勸導。
“前……”
莊左轉過身,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
那身看起來有些破舊的白衣裡,不再是一位笑容深邃的年輕婦人,而是一個身長七尺、腳踝從裙襬下露出來的青年男子——散發無須、一對帶笑的桃花眼,莊左怎麼可能認錯,那是他自己的臉。
呼——
一眨眼,面前的年輕莊左又變回了神秘婦人。她長出一口氣,顯然體型變大之後被衣服勒得慌。
“哈,衣服緊了點。”
她像是表演完戲法的藝人,眼笑眉開地自我總結道。
“你到底……”莊左感受到被愚弄的不忿,眼前這個真身莫測的婦人在他心中的形象從可敬可靠的前輩徹底變成了玩弄人心的老妖婆。他甚至懷疑,自己的性命是否真的了結在嚴闔手裡,還是說這個妖婦只是幫自己療了療傷,便趁機拿了六十年精氣之類……
“你要是隻能活八十,那拿你六十年和直接讓你死又有什麼差別?”兩人間的距離並不遠,但婦人還是像隔空喊話那樣伸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