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堂遍灑五更霜,鐵甲金戈照水央。
千軍無聲過碧溪,雲天有路戰蹄忙!
七里崗下,山坳裡向有座不大的古寺。看這寺應是唐末的風格,卻不知為何只建了大雄寶殿便戛然而止。
殿後一進有三、五間小屋,一看便是後來匆忙蓋的,不僅簡陋,而且簡直與貧家泥屋沒太大區別。
此時一名書生正揹著手站在屋前平地上,搖頭晃腦地作詩,彷彿寺外搖曳的火把、嘶吼與吶喊、兵器刺耳的摩擦都與他無關一般。
如果你能走到他身後,可以看到書生手裡攥著本書,憑藉月光,能看清那書名上有「王楨」二字(《王禎農書》,元代農業名著)。
「唉,前朝古人懷農桑,今朝時人攻戰忙。都說‘天下熙熙、利來利往,可若沒了吃喝,要這功名利祿又有何用?」書生撫須嘆息。
我們仔細辨認,他的鬍鬚尚短且柔軟,說明蓄鬚未久,實際的年齡應該只在二十歲出頭。
「怎麼,南城被吵醒,睡不著了?」屋裡有人說了聲,然後躬身又出來一人。
這人比書生身形高大許多,卻披一件騎士的斗篷披風,身上一件細麻箭袖,用條寶藍色絲絛繫著。
腳上也不是儒士打扮,卻是雙刻雲紋的雙筋皮馬靴,站直身體以後赫然左手中拎著口木鞘寶劍。
這長子打個呵欠,用手扶了扶頭上的緇巾,苦笑道:「鬧了半宿,也不知誰勝誰負,卻攪得你我也睡不好,真是殃及池魚啊!」
「怎麼,木城的打坐也不靈了,來找我敘話解悶?」書生笑道。
「顧賢弟莫說笑,就在此時此刻,外面沸反盈天地正不知有多少人在拼命,有多少命正懸一線。你我與他們僅隔一寺門而已,難道還有心情吟詩、談笑?
說來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清高與搏命,不過就是隔著張紙罷了。」
「魏兄說得好!就這一張紙!」顧南城哈哈大笑。
忽然,「咕咚」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齊齊回頭,見牆邊蜷縮著個人,用披風裹著身體。魏木城攔住顧南城,湊近前仔細觀察,見那人在瑟瑟發抖。
「救我,他們要殺我。」那人用低啞的嗓音說。
「你能自己起來嗎?」那人點點頭,魏木城一指小屋:「進去,躲到床鋪下面,別出聲。」那人連滾帶爬地鑽進屋。
「魏兄,這……是不是太草率?你連他是誰,好人、壞人都不知道。」顧南城有些責備地說。
不過他從剛才那人經過自己身邊那一瞬已經嗅到些薰香的味道,注意到那人年紀和自己差不多,所以猜測也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吧?
「管他是誰!」魏木城冷笑:「我只曉得這是條命。至於他是壞人還是好人,這是他自己的事。救人就是救人,哪有功夫考慮恁些?」
話音未落,前邊轟然一聲響,卻是寺門被撞開了。兩人互視一眼,魏木城笑問:「如何,現在大兵將近,南城尚可作詩否?」
「有何不可?」顧南城便抬頭看看北側的山形與晨曦中露出的一樹紅櫨,用書本指著便道:「秋葉響寒螿,泣露摧紅樹。不見伊人渡洛陽,空賦遊仙句。」
「誒,洛陽的紅葉端的比這裡更好看,他蔣萬里不來也罷。」
魏木城說完,就聽見身後雜沓的腳步聲響,回頭一看,卻是十幾個鬚髮賁張的漢子,各執兵器,人人身上都是斑斑血跡。見了這兩位,眾人一愣。
不知哪個便喊:「咦,人呢?他應該是從這裡進來才對。不會是這二人給藏了罷?」
「別胡說!」那領頭的圓臉黑鬍鬚漢子抓起衣襟來抹把汗水,道:「讀書人當面,不得無禮,都
把兵器朝下面放著!」見眾人照辦了,他恭恭敬敬地作個揖,說:
「二位老爺,多有打攪。請問剛才可有個年輕人翻牆過來,又忘哪裡去了?」
「咦,真沒想到你很有禮貌。」顧南城滿意地點頭:「不過你先稍等,我這詞還有下半闕沒說完,請將軍稍候。」
說完,轉向魏木城,從容講出下半闕:「雁足阻歸程,馬首迷徵路。欲託微波寄短書,月落城頭鼓。」
魏木城鼓掌:「好一首《點絳唇》,你我被困於此多日,詩寫了不少,詞還是聽你頭回作得,倒是應景!」
顧南城謙讓了回,這才轉向那黑鬚漢子:「方才將軍問的那人可是裹件披風的?」
「正是、正是!」漢子頭點得雞啄米般。
「他從牆上下來著實嚇了我倆一跳,然後他好像崴了腳,一瘸一拐地從那裡往後山跑了。」顧南城煞有介事地指指前邊牆角:
「那裡有條小路可以上山,我等平日去觀景都是走那條路。將軍走時可要注意腳下!」
「多謝公子!黑柳兒若捉了那廝,定回來給老爺磕頭!」那漢子喜得跳起來,吵吵著同夥伴們沿那條路往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