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嬌杏躺在東廂客廳的春凳上,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踏實。
因為她只要一閉上眼睛,下午在客廳說話時,父親那卑微中透著三分急迫的模樣,就會立刻浮現在腦海裡。
陳七這次來,自然是想要應下那農莊賬房的差事。
畢竟只是莊頭的月例銀子,就能抵得上陳家小半年的收入,更遑論每年發賣完溫室裡的瓜果蔬菜後,東家還會根據當年的利潤進項,賞下一筆極其豐厚的紅利。
正所謂財帛動人心。
也難怪父親會如此心急難耐,甚至不惜低下高昂著的頭顱,卑微的求助於‘不孝’的女兒。
那一刻,嬌杏心下真可說是五味雜陳。
和所有的小女孩一樣,她幼時也曾把在家中說一不二的父親,當成了是‘天’一樣來敬畏。
但隨著年紀漸長,卻又發現在家中總是昂首挺胸的‘天’,總是在外人面前卑微的彎下脊樑。
提供貨物的豪商,光顧生意的客人,衙門裡的差人,官宦家的奴僕,甚至是衚衕口有三個孃家兄弟,又生了四個兒子的潑婦……
似乎隨便什麼人,都能輕易將這片天踩在腳底下,而這片天卻也只是默默承受著,然後將積攢怨氣化作風霜雪雨,傾瀉在被他遮蔽的妻女身上。
於是一些情緒開始慢慢的滋生。
失望、鄙夷、對抗。
父女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又漸漸的成了‘恩怨’。
以至於在瞞著父母,偷偷將履歷掛到牙行的時候,嬌杏曾不止一次設想過,等到自己也將這片‘天’踩在腳下時,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那時想到的,多半是淋漓盡致的愜意,是撥雲見日的暢快。
但真等這一幕出現在眼前時,嬌杏卻發現自己心下最濃最烈的,是無處宣洩的辛酸。
她非但半點沒有勝利的愉悅,更不敢也不想讓人看到,父親在自己面前那諂媚的模樣。
而送走父親和弟弟之後,更是忍不住悵然若失。
這日下午。
遮蔽了嬌杏十幾年天,並沒有被她踩在腳下。
而是徹底的崩塌了。
塌的是如此順利成章,卻又讓人措手不及。
而與此同時,嬌杏的心頭似乎也塌去了一塊,無論怎麼堵,也依舊是填不滿。
唉~
黑暗中,她無聲的嘆息著,默默緊了緊自己的被子,裹住自己的身子,也裹住了那空落落的心坎。
砰、砰、砰~
就在此時,幾聲沉悶的砸門聲,突兀的打破了夜的寂靜。
嬌杏先是一怔,緊接著急忙坐起身來,胡亂扯了外套,一面披掛一面推門到了院裡。
“誰?誰在外面。”
探頭向外嚷了一嗓子,很快的到了一個不耐煩的回應:
“是我。”
“老爺回來啦?!”
聽到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樣,嬌杏的情緒登時歡快起來,趿著繡鞋匆匆迎到門前,邊往下拆門閂邊嘟囔著:“老爺不是說有差事,要宿在衙門裡麼,怎得這時候又回來了?”
“差事延後了。”
王守業漫不經心的答著,邁步走進院子裡,又隨口呵斥了一聲:“這些事情,也是你能打聽的?”
“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