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的呼吸平復了一些,開始向希德講述自己的來歷。從貧民窟的生活開始,隨後略去了一些慘劇發生時的細節,到後來被陌生人搜捕,最後流落到輕風村被蘇木婆婆收留。他知道自己並未信任希德,也許……只是太累了,不再想繼續隱瞞。
“明天天亮之前,就離開輕風村吧。”他暗自打定了主意。
可能是太冷了,說著說著伊恩自己都感覺到了聲音的顫抖。平時話多還大嗓門的希德,倒是什麼也沒再說,出奇安靜地聽著,直到伊恩把自己的身世都說完。
“有人建議我……”他還是決定不提巫婆的事情,“應該好好鍛鍊自己的靈想力,以備不時之需。”伊恩望著天上的繁星說道,“也許能幫我查出害死他們的真兇。”
天已經全黑,永夜月的寒冷讓空氣顯得格外清新。天上的星河明亮無比,彷彿一隻巨大的眼睛正注視著整片提瓦克大陸。
“查明以後呢?報仇嗎,你的靈想力還能用來戰鬥嗎?”
伊恩苦笑:“剛才那樣都算意料之外的超常發揮了……所以才需要鍛鍊,我還差得遠。說實話,我並沒有對自己的能力抱什麼希望。”
“伊恩,”希德看著伊恩沉吟道,“你用靈想力來鍛造,這種職業身份叫做魔鐵匠——這在大陸是有明確身份的職業,原本是不需要遮遮掩掩的。你不希望自己魔鐵匠的身份被人知道,是擔心那些不知名的搜捕者因此而找上門來,對吧?”
伊恩點點頭:“沒錯,尤其不希望被你這樣的軍士知道。”他還想說什麼,卻被希德的話截住了。
“那我明白了。”希德一反常態,看起來嚴肅而堅定,“輕風村的伊恩並沒有威脅到領主,也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因為自己私人原因而選擇隱匿靈想力。俚長希德也沒什麼知情不報的罪責,更沒有窩藏逃犯。”
然後他又認真地確認了一遍:“你沒有通緝令在身,對吧?”
伊恩點點頭。希德又自顧自說道:“希德願意以朋友的身份,為伊恩保守這個秘密,以我的母親密特拉之名立誓。”
伊恩愣住了,他沒想到希德會這麼認真。
軍士又說道:“我理解你的不信任,你也可以選擇回去以後馬上離開,但你不應該小看我的。”
“我沒有——”
“你有,”希德斬釘截鐵的聲音打斷了伊恩的話,“我不是為了討好長官,就會出賣朋友的人。你見我撞破秘密後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你認定我會去向領主彙報,不是嗎?領主知道你是個魔鐵匠當然會很高興,他會立刻找人把你‘請’去裂巖堡居住,這個訊息也很快會被他的那群貴族朋友們知道,然後傳遍這附近所有城鎮,說不定還會傳回黑鷹城。而我呢,很可能會因此得到一小袋硬幣作為獎賞。”希德忽然停頓了一下,看著伊恩問道:“但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希德的眼神在這黑夜裡也明亮無比,閃著星光一般直直地看進伊恩的心裡。
伊恩的臉有些發燙。他當然知道希德一直拿他當朋友,但他卻始終無法敞開心扉。彷彿始終被死亡和悲傷籠罩,連一個笑容都是對亡者的背叛。他的心還留在那片林地。所以就連蘇木婆婆,伊恩也是在虛弱之中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還是個瞎眼的婆婆,而放鬆警戒,說出了自己的來歷身世。
這段時間以來他並不是對自己的冷漠和乖戾毫無自覺,但緊繃著的神經就是放鬆不下來。
現在,率直的希德把話說得這麼直白明瞭,讓伊恩頓時感到羞愧起來。
幸好天黑,又在郊外,希德應該看不清他的臉色。
“回去吧,”希德站起來,大大咧咧地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明天我再來看訂單的進度。”
“……嗯。”伊恩應了一聲,也起身跟著往村子走。
希德好像又恢復了沒心沒肺的樣子,嚷嚷著肚子餓,得要伊恩請客吃飯。
伊恩心裡卻是五味雜陳。這世上又多了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故事和秘密,片刻的信任令他倍感輕鬆,同時產生的不安又令他感到既羞愧又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