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月某日,天氣晴朗。
今天我準備向她說出我的心意。三年了,也該結束這愛情長跑了。猶記以前她的父母因為我無名無錢將我拒之門外,如今我功成名就,已經成為配得上她的男人。
某月某日,萬里無雲。
今天的手術,我失敗了。是我太自負,太高估自己了。竭盡所能穩定患者生命,最終我雖然挽救了患者,但也使得患者落得一個終身殘疾。患者的父母沒有怪我,他們說我已經盡力。不對,是我的錯。我應該再謹慎一點,考慮到手術中有可能出現的任何情況及時做好應對;我必須做到最好。挽救患者的生命還不夠,我得讓患者可以恢復健康。我,沒有資格當一位專家醫生。
某月某日,陰天。
張副院長說,我是醫院神經內科的名牌醫生,不可以當著患者的面向他們道歉。“如果你和他們說這是你的錯,他們會誤解為是我們的失誤導致手術失敗,將此事當成醫院的責任鬧開去。到時媒體和有關機構都來討說法,我們可沒法冒這個風險。不行,我不允許你去認錯。”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女朋友夏梨,她對我說不能屈服於強權之下。“但是,這確實不是你的錯。我也參與了這場手術,明白這場手術的難度及風險有多麼高。換作是我,根本無法在那種情況下拉回患者的生命。雖然患者終身殘疾,但是你至少挽救了他的生命。所以,杜明,不要自責了。我們還要做不同型別不同難度的手術,一旦你心存愧疚就有可能在手術中操作錯誤致使手術失敗。你要銘記自己的失敗加以改正而不是對其耿耿於懷。我們是醫生,不是神明,我們所做的是竭盡所能挽救生命而不是決定生命的留或去。”
最終,和我那場手術有關的訊息漸漸被埋沒在時間中。
某月某日,天晴。
小夥子對我說,多虧我拯救了他的生命他才可以像現在這樣活在陽光下。由於大腦受損,他的下肢已經完全癱瘓了,而左右臂也成了擺設無法自主行動。我推著輪椅帶他來到花園中,應他的要求給他看花花草草。當望向天空中飛翔的鳥兒,小夥子笑著落淚了。
我要他老實地告訴我,他恨不恨我。小夥子收起笑容閉眼思考,而後睜眼微笑著對我說:“說實話,當我得知自己再也無法舉起東西、再也無法行走在大地之上時,我的心中只有對大哥哥你的恨意。但是,我在醫院裡看見了一位好友的遺體。一個月前還有說有笑的朋友,現在一個只能坐在輪椅上,而另一個躺在棺木中再也無法說話,不知是神明的試煉還是命運的安排。如果這是天意,未免有些殘酷。可換一方面思考,或許這就是無常的人生吧。”
小夥子不再說話。我望著這位二十四歲年輕人的背影,悲傷溢於心頭,淚水不住下落。
某月某日,雨。
和夏梨有說有笑經過小夥子的病房時,我看見小夥子坐在床上望向外面淅淅瀝瀝的雨。
察覺到我的目光偏離,夏梨一下就明白了我心中所想。她拉住我走入病房中,要我一同來到小夥子的病床邊。
“王良,在看雨?午飯吃過了嗎?”夏梨對小夥子說著客套話,用手肘戳我一下。
“哎喲。啊,王良,你的爸爸媽媽呢?”
小夥子目不轉睛,臉色陰鬱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
“怎麼了,王良?心情不好?”夏梨坐到小夥子的病床上對小夥子說道,“心情不好的話,說出來。相信我,說出來,心情會好很多。”
“夏梨醫生,你說,這世間有死後的世界存在嗎?”
我的心發寒:為什麼王良要問這個問題,莫不是他想不開?
“你覺得有嗎?”夏梨反問。
小夥子沒有說話,依然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的雨。
“你希望有嗎?”夏梨繼續問。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這世間有死後的世界,我希望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沒有痛苦,沒有悲哀,不必為了無法行動苦惱,不必為了身體殘疾心傷。我希望在死後的世界裡大家都能獲得幸福與快樂。”
“那,如果這世間沒有死後的世界呢?”夏梨問。
小夥子把目光轉向夏梨苦笑說道:“這樣未免太殘酷了吧,比現實還要殘酷。”
夏梨也望向窗外的雨,然後伸手握住了小夥子的手。現在小夥子的手臂無法感受到夏梨手掌的溫度。偶爾我會換位思考,如果我是小夥子但我無法感受到愛人的體溫,那會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有時我會想,這條命沒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擺脫掉這個無用的身體了。”
聽到這句話,我嚇得立刻走到王良邊上想勸告他絕對不能這麼想。
“可以的吧。”夏梨竟然說了這樣子的話,“命沒了,腦死亡,身體機能停止運作,相當於你擺脫掉這個身體了。”
不僅是我,連王良也被夏梨的話驚地瞠目結舌。
“但是,”夏梨湊到王良臉邊親吻他後說道,“這個身體並不是無用的。哪怕這輩子都無法自由行動,你的身體仍然比那些冷卻的身體好很多。至少,你有溫度,能夠溫暖他人的身體,也能溫暖他人的心。”夏梨把手貼到王良臉上,而王良是能感受到夏梨手掌的溫度的。
淚水溢位,王良感受著夏梨的體溫,然後把目光轉向我,像是在渴求著什麼。我坐下來,把自己的臉貼到王良的臉上,對他說道:“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治好你。即便那要耗盡我的一生,我也在所不惜。”
某月某日,天陰多風。
這天一位急救患者被送到我們醫院需要進行緊急手術。時間分秒必爭,但神經內科和神經外科的專家們均難以把持這場手術。要做的不僅僅是開顱,這場手術難度係數高,風險大,大家都冒不起這個風險。可是,如果我們不做緊急手術,患者必然不治身亡。
張副院長把這場手術的主刀人任命為我。從他的臉色中我可以推測出,他已經放棄我這個“名牌醫生”了。醫院裡人才輩出,比我年長的葛英明和比我年幼的張副院長的兒子張健都是實力強悍的優秀醫生。手術失敗而無法操刀的我沒有資格繼續待在宜相第一的人民醫院中,張副院長大概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把我攆出去吧。
我茫然了。
時間一分一秒逝去,手術的準備工作正在進行中。我的手心直冒冷汗,身體在不住顫抖。陳護士找到我,和我說手術協議書家屬已經簽上了,緊急手術馬上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