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燃著的紅燭,偶爾發出‘啪’的一聲輕脆爆破聲,似不願這夜晚太過靜寂。空氣裡瀰漫著的龍延香,氣味比白日裡淡了些許。桌几上,那盞馮公公特意沒有端開的溫羊奶,已經變得冰涼。
馮公公把臉貼在地,提到嗓子眼的心臟砰砰之跳,震得他雙耳發鳴。
永安帝右手在膝蓋上敲打著不知名的節奏,看著馮公公的後腦勺,沉吟了許久後,道,“朕記得你說過,那一年朕被父皇責罰,頂著中午的炎炎烈日在外面受罰,是她,塞了兩塊冰塊給你,讓朕與你結暑……”
馮公公把貼上地上的臉微微抬起,小心的撥出一口氣,看著面前大紅地毯上的幾朵祥雲,道,“是,當時皇上說,此婢子即能討太皇太后的歡喜,又能友善同殿宮人不扒高踩低,著實是個難得的……”
永安帝微微頷首,“的確,朕是說過這麼一句話。當時嫻貴嬪懷了龍嗣,央求朕,指名要永壽宮的靈兒姑娘去她殿中侍候,後來……”
永安帝眯眼,陷入了沉思。
後來嫻貴嬪與永安帝說,那靈兒姑娘與她甚是投緣,若是能一起做姐妹,日日坐在一起品茶說話,撫育龍嗣,肯定是極好的。
再後來,嫻貴嬪命她身邊的宮女來到紫宸殿,說在德陽殿中給他備下了一份他定會喜歡的禮物……
昏暗的寢殿,低鳴的小獸……
馮公公微微抬頭,見永安帝陷入沉思,終於無聲的長嘆了一口氣,把吊在嗓子眼的心放回到肚子裡。
他知道自己把這一關過去了。
良久,永安帝用腳踹了踹馮公公的肩膀,道,“這次的帳,朕給你記著,你起來吧。”
馮公公連忙磕頭謝恩,站起來後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額頭上的冷汗。
“這樣的事,不許有下次!”永安帝又指著馮公公冷聲警告,須臾,又道,“你這奴才太不值錢,一雙棉鞋就能把你收買了。若這後宮中的妃嬪人人都送與你一雙棉鞋,你豈不是對朕說朕把她們的閨名兒都叫了一遍?!”
馮公公聽出永安帝已經不怪他了,便放柔了臉上的肌肉,輕聲對永安帝道,“回皇上的話,當奴才的都拿賞。可這賞輕賞重,賞東西的主兒報了什麼樣兒的心思,奴才心裡多少有些數兒。奴才說句討罰的話,這後宮主子們的賞賜,有的奴才是真不敢拿……”
馮公公話說的真誠,語氣又軟,把在御前當差的利弊都點了出來。
“她們的那些心思,不用你說朕也知道。”永安帝一擺手,對馮公公道,“你當的是奴才,拿的便是這份賞賜。朕不管你收了哪宮的重禮,可你心裡給朕記明白了,定要把這輕重分清楚了,不然你這西瓜大的腦袋,怕是長得不牢靠了!”
“奴才分得清,奴才分得清。”馮公公連連稱是,又小心翼翼的道,“皇上,不過您噩夢中叫葉氏的閨名,倒是真的。奴才雖然想還了那一雙棉鞋的情份,卻也不敢膽大到欺君……”
馮公公用餘光看永安帝的臉色,見永安帝臉上並無不快,又道,“您說兒女雙全……”
永安帝心中一顫,眼前又浮現了那熊熊火光中,一張滿是鮮血,卻又故做堅強的小臉。
“鶯嬪她……”永安帝的喉嚨上下蠕動,微皺了眉毛道,“她那日假山上跌下去,受了不輕的傷,也不知如何了。”
馮公公連忙接下了話頭,語氣略為沉重的道,“鶯嬪娘娘的身子一向柔弱,又有先天不足之症。奴才記得鶯嬪娘娘誕下五皇子時,那可是九死一生……當時皇后娘娘都下旨依祖制了,最後鶯嬪娘娘卻硬挺了下來……”
“嗯,她醒來後對朕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她保住她與朕的孩兒了……”永安帝依在了矮炕上,雙眸微眯。
馮公公適時的上前,端起桌几上的那碗未喝完卻已經涼透的羊奶,對永安帝輕語道,“皇上,這羊奶您可還喝?若是喝,奴才給你倒了溫的來。昔日裡鶯嬪娘娘說過,皇上日日熬夜批奏摺,全靠著茶提精神。可這一來二去,身子卻是熬不住的,睡前睡後定要飲些溫羊奶養身才好……”
永安帝眼也未睜,只淡淡的道,“再弄些來吧……”
馮公公端起茶盞,臉上掛著一絲笑意,轉身出了內殿。
冷宮中,凝脂閣內,靈犀正為嚥下面前那一碗苦藥皺眉。就如她所想的一樣,她的左臂骨裂了,幸運的是沒有錯位。
因冷宮大火,整個後宮都將眼神盯在了後宮之中,寧王無法讓史鶴佔進來為靈犀診治,靈犀的傷只能交由白婆婆這個醫術並不精湛的大夫看顧。
荷葉拿了一段乾淨的草根在手裡,對靈犀道,“娘娘,您一口氣喝下去,然後嚼嚼這個草根,就不苦了。”
那草根是冷宮之中的特產,微甜中帶著許些辣,雖然不好吃,卻是一種藥材,可以清口氣。
靈犀苦笑,“我不是怕苦,實在是這藥落在胃裡,酸的厲害,然後吃什麼就都沒有味道了。”
“要是有蜂蜜,往這苦藥汁子裡摻些,也就好喝些了。”飛朵正拿一片稍大點的樹葉當扇子,卻扇火爐上還熬著的一罐湯藥。
靈犀醒來那天,曾與飛朵細細的做了一次長淡。
飛朵的確是瘋了,她是進到冷宮之後,被面冷心善的白婆婆死馬當做活馬醫給救醒的。她清楚的表明自己的意願,她願意幫靈犀站出來扳倒朱皇后,唯一的條件便是讓她平安出宮,離這皇宮遠遠的,然後過與世無爭的日子。
靈犀自然不會不允,飛朵曾經是朱皇后身邊的一等大宮女,被永安帝封為妃嬪後一直幫著朱皇后在後宮之中為非作歹。她若倒戈了,朱皇后還有不倒的道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