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淵的婚事肯定是泡湯了,但只要白映玄不死,他們日後總有相間之日。蒼家老祖總不能長生不死,蒼淵也總有成為蒼家家主的那一天。到時候,他們依然可以……)
他默默思考著,越想越覺得自己剛才的選擇有問題,不該那麼強硬。更覺得心情越來越低落,精神也越來越差。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心中一動,蘭陵況的聲音響了起來。
“天下最重要的東西,不在外,而在內;不在物,而在我。‘我’是一切思想和意志的根本,一個強者,必須堅持他的自我,堅持他的意志,堅持他的立場。因為若是他不能堅持,就會變得和草木一樣腐朽,再也沒有任何前進的機會。所以,‘繩律天下、我律蒼生’並非要把自己的利益凌駕於天地萬物之上,而是要堅持自己的意志,堅信自己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絕不動搖!”
然後,他自己的聲音響起。
“可如果我自己犯了錯呢?”
“人生在世,總是會犯錯。犯了錯,改正就好。”
“那又怎麼談得上‘堅持自己的意志’呢?”
“堅持自己的意志,並不是死不認錯。只是說,你要預設自己是正確的,只有在確鑿無疑的事實面前,才確認錯誤,進而改正。”
“哈哈,你看,這傢伙詞窮了!”老師的聲音響起來,“我跟你說,他當年靠著這套謬論坑了不少人。結果等到問題出現的時候,他自己也一臉茫然,最後消沉地縮在廣陵書院,幾百年都沒有出門……沒臉見人啊!”
“天底下沒有絕對不會錯的理論。”蘭陵況說,“如果不預設自己是正確的,那怎麼能立身處世呢?難道要學道門中人,嘴上說著‘逍遙’,其實就是躲在紅塵之外當個逃兵?”
“你跟我爭論有什麼用?跟你那些走火入魔死掉的,乃至於拔劍抹了脖子的學生們說啊!”老師的話音裡面頗有惡意,“我們儒門當年好歹是被人圍剿才覆滅的,你們法家可是天下無敵然後自己滅亡的,比我們有面子多了!”
蘭陵況的聲音頓時就低沉下去,透出許多無奈和痛苦:“人生於天地之間,總歸不是圓滿之物。人如此,理論也如此。但如果不堅持自己的正確,又怎麼能夠自立?這個問題,夫子當年也沒能回答我啊!”
“夫子說,君子要謹言慎行、敏銳好學、注意觀察和思考,發現自己有錯誤的苗頭,就要停下來好好考慮,想清楚了再去做——不是挺好的嗎?”
“得了!夫子他坐在講壇上講課,當然可以這麼慢悠悠地說。可人生之中種種際遇、各種機緣和危險……哪裡來得及慢慢觀察和思考!就算是他自己,敵人一劍刺來的時候,難不成他還先考慮‘我跟他誰對誰錯’不成?”
“我只是一隻鳥,你沒必要跟一隻鳥爭論。”老師的話音輕鬆而愉快,“夫子和你都是合道長生的人,只要你慢慢等待,總歸會等到夫子迴歸人間的時候。到時候你再跟他討論吧。我現在就是告訴學生,你那套看上去似乎很好,但其實一點也不靠譜!”
“從道理來說,我這一套理論明明比夫子說的那些合理得多!”
“呵呵。”
潘龍慢慢睜開眼睛,眼中滿是深深的思索之色。
剛才,他回憶起了前些天在“世外樓”之時,老師和蘭陵況的一段爭論。
當時雙方就法家的根本心法之一“繩律天下”的對錯討論了一番,最後就勝負來說,應該算是老師佔了上風。但他捫心自問,卻覺得蘭陵況說得很有道理。
如果不能預設自己是正確的,那該如何立身處世?
這個問題,老師並沒有回答。
而現在,他就要面對這個問題。
(如果我預設自己是正確的,那麼就算可能殃及無辜,該打的還是要打。因為我的退讓,會讓那些習慣於欺壓百姓的人得勢,他們得到了優勢,必定又要禍害更多的人。)
(所以,從法家心法來說,堅持自己的信念,就不能顧慮太多。哪怕是會殃及無辜,也是一樣!)
(但從儒家心法來說,仁愛之心才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我之所以行俠仗義,就是因為我有仁愛之心。如果我為了行俠仗義,連仁愛之心都捨棄了,那豈不是本末倒置?)
(這兩種想法各有各的道理,我該選擇哪一個呢?)
他思考了許久,始終得不到一個能讓自己滿意的答案。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太陽漸漸偏西。等到日頭快要落山的時候,蒼淵突然急匆匆地跑進來,看到他坐在這裡,一把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