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五千裡弗爾的珠寶,只為換來莫里哀先生為國王呈現一出旖旎的新戲——《芙里尼》。
芙里尼是什麼人呢,她是一個古希臘的名姝,因為面板微黃而被人稱之為“蛤蟆”,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她五官與軀體的完美,她的裙下之臣數以千計,錢囊豐滿甚至支援得起維修底比斯城牆,她在波塞冬節的時候寬衣解帶,披散著捲曲的長髮走入海中,人人都驚呼這是阿芙羅狄忒(維納斯)重新降臨人間。(註釋1)
有雕塑家以她為模特創造了《克尼多斯的阿芙羅狄忒》,在這之後,任何人創造美神雕像的時候,都無法擺脫她的窠臼。
不過這並非是在她身上發生的,最為著名的事情。
最著名的是,這位名姝曾經被嫉妒的愛人告上法庭,罪名是褻瀆神靈,在當時,這個罪名是可以致她於死地的,幸而她足夠富有,僱傭了一個聰明的辯護人,這位辯護人沒有去搜尋脫罪的證據,收買證人或是偽造文書,他密授機宜後,直接將芙里尼帶進法庭。
在五百零一個市民陪審員的面前,辯護人毫不猶豫地拉開了芙里尼身上僅有的一件絲袍,將那具幾乎能夠令人窒息的美妙胴體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至於辯護詞,只有一句:“難道能讓這樣美的rufan消失嗎?”
這句話與芙里尼的軀體徹底地征服了這五百零一個陪審員,他們一致認為,這樣美的軀體,不是神靈的化身也是神靈的賜予,芙里尼當即被宣佈無罪。
莫里哀的光耀劇團也不是沒接受過這樣的定製劇目,但這種幾乎沒有任何轉折與寓意的故事,一般而言,對任何一個將戲劇視作事業的人來說都是一種羞辱——無他,因為它的特殊性,經常被一些名不見經傳,也對揚名沒有一星半點的興趣,只想弄一份快錢的所謂“劇團”來演,著重點也只在“芙里尼”的長袍被拉下的那一瞬間——更有一些遊女與名姝以此來招徠顧客。
但對莫里哀來說,這份相當於國王賞賜五倍的佣金,也實在是很可觀了。
只是他慎重地考量了一番後,還是搖搖頭,甚至將之前的禮物——也就是勾引他上門的一匣金路易也都拿了出來,放在了顧客的面前,“抱歉,先生,我不能答應你們的要求。”
那位貴人敲了敲手杖——現在手杖幾乎是歐羅巴貴人們的標準配備了,它們有著許多超越了原先用處的作用,譬如現在,急促的咄咄聲無疑是一種威脅與不滿:“如果你是擔心這出戏劇偏於下流,莫里哀先生,你可以讓女演員穿上乳白色的緊身衣。”
莫里哀抬起頭,認認真真地看了對方一眼,突然微微一笑:“我想最重要的問題不在這裡。”他說,堅決地將沉甸甸的匣子往前推了推,“請恕我無法答應您們的要求。”他站起身,在沒有獲得允許的情況下就轉向房門,門邊的侍從看了那位貴人一眼,那位貴人神色難看,但還是點了點頭,莫里哀自己開了門,走了出去。
房間裡的貴人在幾分鐘後也站了起來,走向視窗,掀起帷幔,莫里哀正走到街道上,他那輛小巧精緻的馬車正從街道的轉角處踏踏地駛來,才一停穩,莫里哀就一把拉開門——甚至不等僕人從馬車上跳下來,就鑽進了車廂,而後不過一兩次呼吸的時間,馬兒又抬起了蹄子。
整個過程急切地就像是有惡狼追在他身後。
貴人的面色更是鐵青一片,同時又有著一點惶恐,這時候通往隔壁的房門一響,另一個更尊貴的人走了進來。
來人正是摩納哥親王,他與路易十四同名,比路易十四小四歲,但看上去反而要比太陽王年長十四歲甚至更多,除了路易十四的一些“特殊原因”之外,這位先生近幾年來日復一日的心力憔悴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摩納哥親王看向他的大臣,大臣苦笑著搖了搖頭。
“局勢竟然已經惡劣到這個地步了嗎?”摩納哥親王問道:“連一個演員也知道了路易十四的心意——我註定要失去了我的國家與人民了嗎?”
“我們或許還有別的辦法。”他的大臣乾巴巴地說,但他們心裡都很清楚,路易十四身邊的人最擅長的就是體察國王的心意並且永不悖逆,為了避免可能的誤會與差錯,他們會遠離那條無人可見但人人知道的底線——像是布列塔尼,荷蘭與佛蘭德爾的事情,那些人怎麼會哀求到莫里哀那裡去,他終究只是一個演員,還不是因為如真正炙手可熱的人物,像是奧爾良公爵、蒙特斯潘夫人、孔蒂親王、達達尼昂伯爵、沃邦將軍等根本不見他們嗎?
有什麼比被勒索敲詐更可怕的?就是沒人願意接受你的賄賂,你的結局人人都瞧得明白,也不會有人敢冒這個風險(無論什麼樣的)為你謀求一絲苟延殘喘的機會。
親王走到書桌邊,拿起劇本翻了翻,扯開嘴角苦笑了一聲,摩納哥只是一個袖珍國家,三面被法國包圍,一面朝向地中海,註定了必須靠著左搖右擺與卑躬屈膝才能生存,它曾經被熱那亞、西班牙,現在又被法國控制,但現在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已經顯露出了要將這塊瑕疵去除的意思……
《芙里尼》的劇目,就是親王與他的大臣們所能做出的最後努力。
這是一份巧妙的懇請與申訴——一方面,他們用芙里尼來代指摩納哥,一樣的美麗、脆弱與卑微;另一方面,如果路易十四聽到了什麼不利於摩納哥或是格里馬爾迪家族(即摩納哥王室)的訊息,也是別人的誣陷,他們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如芙里尼那樣,放棄抗爭,卸下盔甲,完全地袒露自己,向法國祈求一份憐憫……
但別說路易十四,就連一個下賤的演員也一眼瞧出了其中的奧妙,甚至不顧身份的懸殊,錢財的誘惑,直接逃走了。這豈不是在說,法國國王不但未曾對自己的計劃有絲毫遮掩,也沒有了一絲轉圜的可能——所以莫里哀連嘗試一下的興趣都沒有。
親王的大臣痛苦地嗚咽了一聲,“難道我們就什麼都不做嗎?”
“不是不做,”摩納哥親王平靜而又冷漠地說:“是不能。”他放下劇本,在書桌邊坐下,盯著從視窗投入的月光瞧了一會:“路易十四的敵人已經做了所有我們能做的事情,我親愛的朋友,如果是二十年的法國,我倒有勇氣奮力一搏,但現在……”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現在那就是一頭受了傷的雄獅,只會更加地兇猛惡毒,如果我們不能用情感來打動他,也絕不能如布列塔尼那樣成為宣洩怒火的物件。”
“但也不是說,,”他又突然說道:“我們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就算路易十四奪走了摩納哥,難道我們就不能把它奪回來嗎?”他伸手撫摸了一下綴在胸前的族徽————在紅白菱格的盾牌兩側是揮舞著長劍的修士。
這與摩納哥立國的根源有關,摩納哥在十三世紀末的時候還屬於腓尼基人,但弗朗索瓦.格里馬爾迪,一個熱那亞人,與僕人一起偽裝成聖方濟各的修士,潛入摩納哥城堡,等到城堡裡的人都睡了,他們偷偷開啟城門,引入軍隊,一舉奪取了摩納哥城堡,而後以城堡為中心,掠奪了周圍的村莊與城鎮,現在的領地以現代的方式計算,也有二十平方公里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