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房間裡,耿朝忠正和趙爾笙相對而坐。
他們已經沉默了很久,耿朝忠進去之後,趙爾笙只是簡單的說了個“坐”字,就此一言不發,既不看耿朝忠的眼睛,也沒有什麼肢體上的表示。
耿朝忠不知道說什麼,這一切,對這個二十出頭的姑娘來說無疑是不公平的,更何況,自己求婚之前,也並沒有先和她商量過——不是不想說,只是不知該怎麼說,虛情假意的哄騙她嗎?耿朝忠並不願意那樣。
又過了好長時間,爾笙終於抬起頭,臉上帶著幾分恚怒的問道:“我在等你道歉呢!”
耿朝忠笑了。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終歸還是沉不住氣,於是耿朝忠長嘆一聲道:“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但‘對不起’這三個字終歸還是要說的,爾笙,對不起。”
“這就完了?”趙爾笙眨了眨眼睛,顯然並不滿足。
“完了,”耿朝忠點點頭,“我拙於言辭,實在沒法像鴛鴦蝴蝶派裡面寫的那樣,說一大堆肉麻的臺詞,所以,還請你理解我的沉默。”
趙爾笙有點失望,她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耿朝忠,最後看了看自己,這才開口道:“其實你不必道歉的,雖然你娶我是上司的命令,但我嫁給你又何嘗不是父母的意思呢?所以咱們誰都不欠誰的,用不著道歉。”
“你生氣了?”耿朝忠開口。
“不生氣,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們結了婚之後,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那我們的生活該有多枯燥。”爾笙平靜的說道。
“你和我想的不一樣,”耿朝忠看著趙爾笙的眼神裡,多了一些尊重,“我以為你會哭,會鬧,會把我抓成一個大花臉,進來之前,我一直在等著你發作,可是我錯了,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的多。”
“我不是小孩子,”爾笙突然笑了,笑得依然像個單純的孩子,“很小的時候,我有好多次見到我爸爸半夜起來,站在視窗上抽菸,他的菸頭一明一暗,就像漆黑裡的螢火蟲,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他有很多很多的心事。”
“你很早就知道他們的身份了?”耿朝忠突然有點好奇。
“對呀,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只是假裝不知道,直到遇見了你,”爾笙臉上帶著一種惡作劇似的趣味,“當我揭穿他們身份的時候,你知道他們有多驚訝嗎?”
“哈哈,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耿朝忠笑了。
和爾笙在一起,雖然有的時候有點厭煩,但還是快樂的時候比較多。
“其實吧,雖然我長著小,但你知道的,如果我太老氣的,我的爸爸媽媽會不開心的,”爾笙的表情開始認真起來,“我是他們生活中唯一的樂趣了,如果我變得和學校裡的同學們一樣,那麼苦大仇深,那麼憂國憂民,那我爸爸媽媽的生活除了驚心動魄之外,就沒有了別的東西,你知道嗎?每當我傻乎乎的問他們一些問題的時候,他們有多開心嗎?我不想他們失去這些。所以呢,我就一直努力把自己維持在我小時候的樣子。”
耿朝忠有點驚異,他沒想到,這個小小的軀殼裡面,竟然藏著如此複雜的心思,這個小姑娘單純如孩童的外表下面,居然有著如此體貼的,溫暖的關懷。
“你和我想的不一樣,”耿朝忠重複了剛才的那句話,“我收起對你一貫以來的輕視,從此以後,你進入我尊重的人的行列了。”
“謝謝!”
爾笙笑靨如花,顯然,能夠進入耿朝忠口中所尊重的人的行列,對她來說是一種極大的榮耀。
“對了,你尊重的人都有誰呢?”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
“很多,比如我們代老闆,校長,還有一些別的人。”耿朝忠思索著說道。
“你為什麼把代老闆放在校長前面?好像校長的官要大一些啊?”爾笙眨了眨眼睛。
“這個,”耿朝忠被爾笙問住了,“也許是因為校長離我太遠,而代老闆離我太近的緣故。”
“不,你說的不對,”爾笙卻搖了搖頭,“比如學校裡教國文的鄧先生,雖然我經常見他,但我一點都不尊重他,因為他經常罵我喜愛的胡適之先生。而司徒校長,雖然我不經常見到他,但我對他卻很尊重。我想,這應該跟距離無關。”
“你說得對,跟距離無關。”耿朝忠心底默默的說了一句。
“你怎麼不作聲了?”看耿朝忠沉默,爾笙不由的追問道。
“沒什麼,我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