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宿舍時,床鋪上都鋪滿了各式的被褥,而留在宿舍裡的人並不多,緊挨著自己的床上躺著一位稍微比自己胖點的男孩,穆珍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來,小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薛長亮,你呢?”薛長亮笑了笑回答穆珍的問話。
“穆珍,咱們以後就是同床了!”穆珍對著這位新結識的同學開了個小玩笑。
“百年修得同船度,千看修得共枕眠,咱兩修了千年了!”薛長亮笑著回應,穆珍沒有想到面前的這位比自己還幽默。
“咱倆真是有緣,你原來在哪裡讀的初二啊?”穆珍覺得這個男孩應該也是外校過來的,不然他為何不找自己的同學挨著呢?
“就在這個學校啊!我一直在這個學校上的。”薛長亮還怕穆珍聽不清似的,重複說了兩遍。
“那你這班裡沒有原來的同學嗎?”穆珍依然感到有些奇怪,因為兩張床靠著,只有他們兩個,並且他還不知道同床的是哪位呢?
“有好多呢!他就是一個。”隨即他指著門口剛進來的男孩說道。
穆珍回頭看去,這不正是那位剛來時與自己爭床位的偏瘦男孩嗎?
“噢,你們原來的同學,他叫什麼名字?”穆珍立即想到雖然剛才與之發生了點不愉快,但是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劉超鋼,他家離這裡不算遠,別看他那麼瘦,可力氣大得很,聽說家裡世代會武,就他那樣,一腳能跺斷一塊磚呢!”長亮說著很神秘地笑了笑。
“難怪他這麼橫?”穆珍低聲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麼?”薛長亮有點吃驚地反問,接著解釋道:“他可一點都不橫,並且很仗義,無論對誰,他都不會仗著會武欺負人的!時間長了,你就瞭解他了!”
“你與他關係不錯吧!”穆珍覺得長亮與劉超鋼有種說不透的關係。
“當然,他對我很好,我睡這個鋪,還是他的主意呢!”薛長亮肯定了穆珍的猜測。
“開飯了!”一位打來飯的同學對室內的人打招呼,於是宿舍內便響起瓷缸碰撞的交響曲。
正當大家各自忙著吃飯時,有一位小個子同學卻在床上翻來翻去,好似在找著什麼,看上去急得面紅耳赤。
“你在找什麼?”劉超鋼走上前去問道。
“我的飯票找不到了,剛才還在口袋裡,現在怎麼就找不到了呢?”小個子同學有點哭腔說。
“先拿我的去買飯吧,現在還來得及,如果再晚,就來不及了!”劉超鋼說著將自己的飯票遞到小個子同學手上。
兩個人的對話立時引起聽到的同學關注,穆珍看著劉超鋼的誠懇的神情,立時對他的厭惡之情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對其的欽佩與讚賞。
晚上當大家坐在教室裡時,才見到班主任張景瑞老師,他頭髮花白,中等個子,雖然年齡較大,然而卻長了一張娃娃臉,俊秀而白淨,如果不是花白的頭髮,沒有人認為他是位年過半百的人。
張景瑞老師剛到教室,環視了一下教室所有的同學,然後站到講臺上,開始了他的第一堂政治思想課。
“今年我是你們的班主任,也是你們的數學老師。咱們班的學生組成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從初二年級考上來的,另一部分是去年留下來繼續學習的,但是無論哪部分,我們坐在這裡是幹什麼的?大家都要清楚,首先我們是來讀書的,在這裡,不是我要你讀書,而是你要讀書,至於剛升入初三的同學,自不必說,特別是那些去年留下來的同學,更是這樣,我講一下我個人的經歷。四十年前,那時家裡很窮,不像我們現在,大家都能吃飽飯,並且家裡也有條件讓大家讀書,那年月我家兄弟四個,我是老大,由於家裡窮,父母供不起我們兄弟四個都讀書,我初中畢業那年,父母就勸我畢業後就幫家裡人幹活,貼補家裡,為了讀書,我就絕食,那時我只有一個信念——我要讀書,家裡人看拗不過我,才又讓我接著讀下去,正是在我的堅持下,我才得以成為大家的班主任,否則我現在只能在家務農,也不會站在這裡與大家共同學習生活。現在家裡條件都好了,幾乎沒有家庭供不起學生了,那麼我們的理念一定要轉換過來,來這裡不是誰要你讀書,是你自己要讀書,一定要將‘我要讀書’變成自己的理念,變成自己學習的動力。我已經從教三十年,這三十年裡,我的學生有很多都在不同的崗位上小有成就,他們當年的動力也與我剛才說的一樣,就是那麼簡單的幾個字——我要讀書!”張景瑞老師說到這裡停住了,他又環視了一下整個教室,然後對著最前面坐著一位同學說:“牛國青,請站起來,讓大家認識一下!”
牛國青站起來,向後轉了個身,穆珍注意到他的面容,黑黑的臉龐,配上嘴唇上黑黑的小鬍子,顯得他比班裡的其他同學都大許多。
張老師揮了揮手,示意牛國青同學坐下。然後接著說道:“這位牛國青同學已經下學三年了,這三年他不僅在農村參加過各式各樣的勞動,而且還跟著家裡人做過小買賣,用他父親的話說,吃了不少的苦,曾跟著村裡人去離家二百多里遠的農村用地排車去拉貨,腳上磨出的泡疼得他都走不了路。就是這樣一位同學,今年暑假他父親帶著他來找我,說他想上學,想讀書,是什麼動力讓他來讀書,我估計我不用說大家都能明白,是‘我要讀書’的動力,發自內心的動力,我們當中的大多數來自農村,父母都盼著自己的孩子將來能有出息,將來能跳出農門,如果來到這裡依然不清楚你來幹什麼,我現在就告訴你,是你要讀書,一定是發自每個人的內心,是自己要讀,沒有人逼著你,假如有哪位同學說不是發自內心的自己要讀書,而是來混個畢業證的話,你可以現在回家等著,到時候你來領畢業證就行,沒有必要在這裡混日子!”
張老師的話引起了穆珍的共鳴,我是要讀書,就如同河堤上的牧羊少年胡國慶一樣,他也是要讀書,他的家庭面臨著怎樣的災難,穆珍不清楚,只知道其父親病在床上,穆珍的面前湧現出了無數的人頭,他似乎看到胡國慶的父親臥病在床的無奈,同時又聯想到濱湖中學的那位吳小娟,她也是想讀書,想讀好書的同學,可是卻得到了一種極為不公平的待遇。有我要讀書想法的人很多,關鍵不僅是這個“我要讀書”,至關重要的是方式方法與持久的動力,“我要讀書”只是初衷,也許大家出發點就是我要讀書,不知哪位哲人說過,要的是結果,更重要的是過程,這個過程就是我們在學校的每一天做的什麼。穆珍忘不掉在濱湖中學最後的日子,那時的他,何嘗不是我要讀書,可是被冷遇,被誤解,引來的麻煩不說,還有同學的不理解,連自己身邊的好友也給予了冷漠,在那裡他看到人的冷淡與無情,也正因為此,他才轉到這所一切從頭開始的學校。下午與胡國慶的對話,胡國慶有明確的方向與目標,他要當醫生,治病救人,而自己呢?僅僅依靠多讀了幾本書,就夢想著自己當作家,給大家寫出鼓勵人、感染人、引導人的優秀作品,談何容易?不僅要有持久的努力與奮鬥,更不知有多少艱辛與汗水在等著自己。
穆珍的視野裡,閃出無數的文學大師,留著小鬍子的魯迅、戴著眼睛文質彬彬的郭沫若、額頭溝壑縱橫的舒慶春,這些文學大師,無一不是自己的榜樣,要像他們一樣,寫出振奮人心,引領一代人的作品,是多麼的不容易,前面的路很長,一樣佈滿了坎坷與荊棘。
張老師的話講完了,最後留下的那句“我要讀書”成為宿舍休息前的議題。
“大家誰來都是為讀書,可是讀書也分三六九等,假如大家都讀成一個水平,那哪裡還有什麼狀元、榜眼之分,所以我要讀書,並不代表我能讀好書。”說話的同學聲音很高,也很激昂。
“當然,人是有區別的,就好像是五指伸出來,長短不一樣,讀書就是不代表他將來一定能成才,成大才,只是讀書為你成才提供了機會!”看來這個聲音也很贊成剛才的提法。
“做什麼事情都講求個方式方法,現在讀書的目標是一樣的,就是升學,升上高中,可是由於方式方法的不同,就會失之毫釐,謬之千里了!”說話的對於剛才的觀點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哎!哎!大家說得都有理,我贊成大家的說法,只是有一點讓我與大家不同,今天張老師給咱們說的我要讀書,就是讓大家激發動力,開足馬力的,不是讓大家議論結果的,假如大家知道結果了,那還用努力嗎?大家說對不對?”說這句話的恰恰正是劉超鋼,這段話讓穆珍覺得,他的話與他的名字一樣超鋼,就似鋼一樣堅硬,超過鋼的堅硬,說到了點子上,我要讀書,這四個字就是要求大家變成動力,而不是談結果的,這是張老師的本意,也是大家要做的,沒有動力何來結果,天上掉餡餅的事哪能就砸在不積極爭取人的頭上呢?
“我贊成超鋼說的,我們只關注動力,至於結果,還要等到最後才能看到,這就如同百米賽跑一樣,在那十幾秒的時間,每個參賽的人都想著往前衝,每個人都想衝到第一名,同樣的努力,同樣的意念,讓每個人都鉚足勁向前衝,這就是‘我要讀書’的作用,但是有一點假如你不努力跑,你會連個成績也沒有,那豈不是更慘!”說這話的看來認識超鋼,穆珍藉著昏暗的燈光回頭看了看,說這話的竟然是自己剛來時見到與劉超鋼一同進來的那位同學。
穆珍沒有發言,他與同學們一來不熟,二來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認為當前的“我要讀書”正如自己坐在教室裡想到的,關鍵是方式與方法,與百米賽跑不同的是,百米很短暫也很容易堅持,更重要的是為了跑那百米所付出的艱苦鍛鍊過程,那是大家最所沒有看到的部分,這個鍛鍊的過程,包含的內容很多,也最能考驗每個人的毅力,查驗每個人的整體水平。
大家依然在爭論,最後在爭論聲愈來愈小時,宿舍裡安靜下來,大家進入了在清城中學初三宿舍裡的第一個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