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莊的夜來得早些,村裡人有個約定俗成的說法,冬天天短,午飯過後備晚飯,太陽離西邊的地平線還有段距離,各家的煙囟就冒出了縷縷青煙,就是這樣,全家共進晚餐也已經是掌燈時分。
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卜三的拖拉機卻還沒有到村口,等在曬場的幾個忙人在那裡有些不耐煩起來,彼此相互滴咕著悄悄話,正在這個當口,耳尖者聽到遠處傳來的拖拉機的馬達聲,突然發現什麼新大陸一樣叫起來“來啦,來啦!”。大家屏住呼吸細聽,拖拉機的馬達聲越來越近,幾個人像孩子似的,蹦了起來,今晚的好戲又要開場了。
忙著燒水的點起了柴火,引燃了早就準備好的劈材,鍋底下的火很快便映紅了燒火者的臉,其餘的幾個人也不閒著,開始準備工作前的行套。
農村的夜顯得格外寧靜,拖拉機的馬達聲穿過村莊時,喜歡看熱鬧的人們站在自家門口張望,看到拖拉機的燈光時,早早吃過飯的孩子們跟在車後歡呼雀躍。卜三不時地回頭看著輛後面的孩子們,不時吆喝試圖爬車的孩子。
曬場的等待的人們看到直射來的拖拉機燈光時,便開啟曬場臨時屠宰場的燈光,互相映襯得如同白晝般,兩天來的屠宰,已經引起了人們的關注,每天開燈之時,村裡便有好事的人,趕到曬場觀看,特別是那些調皮的孩子們,因為村裡還沒有電視機的羈絆,也趕到曬場裡湊熱鬧,每當一頭豬宰好放在一旁時,他們總會衝上去,拔那豬蹄夾,放些零散撿來的豬油,然後再找點棉花捻成細線插在裡面,美其名曰“點天燈”,在農村孩子們眼中,除了這些簡單、天然的遊戲,還真的找不出更有趣味的活動。
今天除了曬場的燈光外,又增加了拖拉機,更增加了前來圍觀的好奇心。
拖拉機停穩後,大家圍上來,開啟車柵欄,將豬從車上卸下來,直接放了場院裡。
隨著豬的嚎叫聲,撕心裂肺般,打破夜的寂靜,這嚎叫聲讓在場的人已經習以為常,畢竟兩天來都在聽這種叫聲,但是這叫聲卻讓卸在一旁的一頭肥豬受驚了,它不停地掙扎動彈,人們只關注著燈光下繁忙的人們,沒有人注意到這頭豬的掙扎,掙脫捆綁疆繩的豬從地上爬起來,蹣跚地竟直走向了曬場旁的生產路。
有位站在黑暗中小便的黑影驚呼:“豬跑了!誰家的豬跑了!”
正在繁忙中的人們好像打了強針劑一樣,齊刷刷地扭頭轉向卸豬的那塊地方,黑影中,卜三走上去,仔細清點豬的個數:“不好,是我們的豬跑了!”
隨著卜三的呼喊,最先跟過來的是卜三的親兄弟卜四:“跑哪裡去了?”
“沒有看到,我們的豬確實少了一頭!”他倆立即回過神來,向剛才傳出“豬跑了!”的聲音望去,一個黑影站在那裡,隱隱約約在繫著腰帶。
“你看到豬跑哪裡去了?”卜四對著那黑影問道。
“往生產路方向跑了!”黑影回了話。
卜三立即轉身向黑影走來,他沒有養過豬,對於豬走夜路還是第一次聽說,估計也不會跑得太遠。
卜三藉著微弱的燈光,看到黑影的面目,是一位中年人,雖然叫不上名字,卻也覺得此人憨厚朴實。
“往那裡跑了嗎?”卜三指著前方的生產路問道。
“對,就是往那裡跑的!”中年人肯定地說。
卜三不敢怠慢,急忙按著他指的方向追了上去,走了百十米,燈光越來越暗,他沒有見到豬,自己開始狐疑起來,暗自思忖:“這空曠的麥田,這黑夜,到哪裡找走失的豬?”
此時的卜三立即想到第一天晚上屠宰時,一位村裡老人對他講的發生在這個曬場的那段離奇故事。
據老人講,這曬場原來就是一古廟,建於何年何月,沒有人知道,只知道比較久遠。廟的四周種了三十畝桃花,每年春天看桃花加之燒香拜佛的人絡繹不絕,這廟也因桃花而得名桃花寺,當年我們這村也不叫小王莊,而是依廟而得名桃花寺大王莊。
本來是相安無事,也不知哪一天,這廟裡來了位姓朱的和尚,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來歷,只知道他是從京城而來,就是這京城來的朱和尚,過了幾年還當上了桃花寺的住持,他擅長經營,會管理,桃花寺在他任住持期間,吸引了不少縣城裡的達官貴人,房屋增加了十餘間,建築面積擴大了近兩倍,名氣大了自然招風,就在春節前的一天晚上,桃花寺著火了,當時正值深夜,火勢燒紅了半邊天,沒有人撲救,只是第二天當燒香的人們來到這桃花寺時,看到的是一堆瓦礫與灰燼,寺廟沒有了,人都去哪裡了?當人們猜測之時,有人在桃花寺四周的一棵桃樹上發現了上吊的住持,面如白紙,舌頭伸得老長,眼睛瞪得滾圓,好似在怒目而視,讓人看了心驚肉跳。村裡報了官,也沒有查出個名堂,至於其他和尚,有人說葬身火海,有人說被人劫持,各種傳聞都有,但這事隨之不了了之,也沒有個結局。
卜三明白,雖然這只是個故事,是不是真有此事倒是很難說,但是他也聽人說這村莊原來確實曾被人稱作“桃花寺大王莊”,並且也確實有過廟,至於老年人說的寺廟所在的地方,還不確定是不是就是指的曬場。無論是不是現在這曬場,關鍵是這豬與朱的諧音,讓他有點毛骨悚然。
卜三回頭看了看曬場的亮光,依稀有燈影在,他覺得腿肚子有點發軟,想走回去叫大家都來找,卻邁不開腿,他試著喊了幾嗓子:“快,快點過來找跑掉的豬!”這喊聲出奇得大,場院裡的人全部聽得很清楚,於是便有幾個人放下手裡的活計,向著卜三的叫喊的方向走來。
卜三看到大家過來,腿上明顯灌注了力量一樣,迎了過去:“大家分頭找,看跑到哪裡去了?”
在卜三的招呼下,大家以分散在麥田裡,一邊在黑夜裡使勁地找尋,一邊嘴裡發出“嘮嘮嘮”的喚豬聲,這聲音在空曠的田野裡異常清脆,那些圍觀的人也許是覺得有趣,也加入了找豬的隊伍,頓時,田野裡的喚豬聲此起彼伏。
“在這裡呢!”這聲音雖然不大,卻聚攏了大家的注意力。大家立即向那聲音匯聚過來,有人劃了一根火柴,清楚地看到眼前的肥豬,人們驚呼:“如何逮住它?”
正當人們愣神的時候,人群中跳出一個身影,看那黑影,身高一米八有餘,身高體胖,正在尋思的卜三知道,這是自家堂弟卜凡影,他從小力大如牛,這也正是他展示身手的時候,只見他挽了一下衣袖,快速走到離豬一米多遠的地方,站定身影,突然向前一撲,兩手身豬頭按去,很明顯他想抓住豬的耳朵,可是由於天黑,他沒有看清楚,這一撲雖按住了豬頭,卻沒有恰好抓住豬耳,手裡抓了一把豬毛下來,肥豬由他這麼一嚇,跳將起來,頭一擺,卜凡影抓了個空,肥豬向前一竄,一頭向人圍住的人群扎去,人群立即閃出一條道,有閃得慢的被豬的猛勁撞翻在地,躺在麥地裡疼得“哎喲、哎喲”起來,卜凡影一撲沒有成功,看著豬跑的方向,他又大步追了上去,此時的肥豬在黑夜裡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橫衝直撞起來,飛也似的在曠野裡奔跑著,大家跟著肥豬轉圈子,不時地發出一聲聲尖叫。
卜凡影二次跑將上去,這次對準豬屁股猛地扇了過去,這下正中下懷,他的大手抓住了掛在屁股上的豬尾巴,本想著憑著他的蠻力將豬掀翻在地,未曾想這受驚嚇的豬如同亡命徒般,使出吃奶之力,瘋狂般掙脫,卜凡影覺得手心裡一陣痠疼,這人也是拚命三郎,顧不上這麼多,繼續在後面緊緊跟隨。
卜三也一直追在其後,畜生無常,他覺得這樣下去,難免會傷到人,於是他招呼一下:“大家快到場裡去,不要在這裡看,這畜生難免傷人!”
大家聽到他的喊聲,快速回到生產路上,並向曬場方向走去,麥地裡只有卜凡影與卜三兩個人,此時的卜三覺得有點精疲力盡,他微胖的身子如同閃了架似的累,他一下午沒有輕閒,況且到現在自己還沒有吃上一口飯,喝上一口水,讓這畜生一折騰,立時覺得有點天懸地轉起來,他不知不覺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卜三昏迷起來,他眼前呈現出一片火海,火海中有位和尚,在火中掙扎,面目非常恐懼地向他大喊著什麼,卜三聽不到,突然從火中跳出一隻肥豬來,向他撲來,他驚出一身冷汗,醒了來,他睜開眼,看了看天上的繁星,將一隻手指頭放在口裡咬了一下,覺得有點疼,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這夜的恐懼中,已經亂了分寸,他緩緩爬起來,有氣無力地對正在追肥豬的卜凡影叫道:“不要再追了,看好他,快想辦法用什麼將這畜生套住!”
在靜夜裡,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卜凡影聽得很明白,他立即停下來,看著豬的黑影發起呆來,卜凡影自己也清楚,他已經精疲力盡了,身上的衣服都溼透了,如果再這樣追下去,豬捉不到,自己先倒了。
回到場裡的卜四圍著曬場轉了一圈,他突然想到剛才蓋車的網子,“網子,用網子罩!”
他立即找到剛才隨便扔到地上的網子,然後徑直跑向麥田裡。
“凡影,凡影,給你網,用網罩,不信逮不了他!”卜四喊著就向站著的黑影緊走了幾步。
“這裡!”凡影應了一聲,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離自己有米把遠的肥豬的黑影,肥豬也許與他一樣累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好似在傾聽他們的對話似的,非常老實。
卜凡影接過卜四手中的網子,慢慢靠近,瞬間丟擲網灑開,正好落在肥豬身上,卜四撲向凡影的對面,抓住網線的一個死結,死死地扯住,那豬跳將起來,沒有掙脫,然後如同一頭鬥牛般,向前猛衝,將兩人拉了個趔趄,兩人下意識地猛地往後一拽,這肥豬終於被兩人拉住,凡影逐漸拉著網結一點一點靠近,猛地彎身,摸到豬的耳朵並牢牢地抓住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