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邁心裡念著天隨子“視而不見”的話,閉上眼睛衝進入迷霧叢中,心想既然是幻象,我不看就不存在了,往前走無休無止,不如回頭,或許能跑出去。
剛進入其中,便感到一股寒意迎面襲來,蘇邁禁不住身子抖了一下,心道濃霧之中,冷點也是正常。
遂不再理會,緊閉雙眼,朝前衝去,此刻若他睜開眼睛的話,就會發現霧氣中,無數似實還虛的巨大身影,面目猙獰,正張開大口,朝他撲來。
跑了半晌,蘇邁感到寒意越來越重,腳步也隨之慢了下來,耳邊隱約聽到陣陣尖銳的怪嘯,似九幽冤鬼,如哭如訴,又似荒野孤魂,怨氣沖天,令人毛骨悚然。
蘇邁聽著聽著,只覺寒意又加重了幾分,牙根開始上下抖動,發出格格的聲音。
“幻覺,一定是幻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蘇邁邊努力向前跑,邊用手捂住雙耳,口中不斷地念叨著,給自己鼓氣。
不知跑了多久,蘇邁感覺雙腿已經麻木,邁不開步,行動也緩慢了許多,周圍寒氣愈盛,霧氣中隱約還有一股陰風往四面襲來,透過漸次僵硬的肌膚,直入骨髓,讓他身體不斷顫抖。
莫非我真要被凍死在這裡?蘇邁心道,要死也死得舒服點吧。
驟然止步,鬆了雙手,蘇邁直挺挺地躺了下來,閉著眼睛感受周邊徹骨的寒意以及那若有若無的淒厲怪聲,有種萬念俱灰之感,此刻真是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感受到死亡的臨近,蘇邁反而放鬆了下來。
此刻他想到了天隨子,想到了童掌櫃,想到了吳攸,還有這些年跟著天隨子東奔西走的漂泊歲月,或許都要離他而去了。
不知道死於天災的父母,在泉下相見的話,還能不能認出他來,應該認不出了吧,我都這麼大了。聽說過了奈河橋,要飲孟婆湯,不知是何滋味,要是能像寧州城的桂花羹一樣的話,得多喝幾碗……
就在他意識模糊,正胡思亂想之際,忽覺心中一顫,一絲暖意自丹田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暖流,緩緩遊遍周身,瞬間便恢復了知覺。
蘇邁心中一喜,拍著腦袋叫道:“怎麼一心只顧著逃命,卻忘了老頭子的禦寒之法,想不到它竟能自動運轉,救了我一命”。
說到這,忙坐起了身子,將那禦寒之術默然運轉了幾遍,周身寒氣逐漸減退,片刻四肢已能活動自如。
“多虧了老頭子的怪法子,不然我就命喪於此了!”
蘇邁站起身,活動下腿腳,心中對天隨子又多了幾分敬佩。
自入得迷霧叢,蘇邁一直緊閉雙眼,惟恐被幻象所惑,加之那時而淒厲時而幽怨的怪聲,讓他感覺身邊似乎一直跟著某種可怕之物,更加不敢睜開雙眼,如今劫後餘生,撿回一條命,反而輕鬆了許多,膽氣更粗了些。
感覺到身上流淌的暖意,蘇邁懼意大減,豪氣頓發,倏地掙開眼,卻發現四野茫茫,一片迷離,那怪聲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
只見他一聲清嘯,邁開大步,朝那漫漫迷霧中決然而去,青衫磊落,踽踽獨行。
片時,一陣清亮幽遠的歌聲自濃霧中傳來:
“朝遊吳越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
古意泱泱,豪邁不羈,頗有幾分呂祖疏狂之態。
心無旁騖,徑直前行,此刻的蘇邁才深切體會到天隨子“視而不見,自有清明”的說法,雖然四周仍是迷霧重重,冷意森森,但他渾似未覺,興意不減,轉而唱道:
“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歌聲放蕩疏朗,已然豪俠本色。
一路且行且歌,不多時,蘇邁突覺眼前一亮,寒意頓減。
眯了眯眼,睜開時,熟悉的青葦小道又出現在眼前,已然走出幻境,回到五鬼迷蹤陣的入口。
蘇邁心中狂喜,忽而有種再世為人之感,從幻境回到現實,才發現這死一般寂靜的青葦叢竟是如此親切,比之那陰寒詭異的彌天大霧,這裡便是春之花叢,令人神迷心醉,情難自已。
深吸口氣,緩緩平息了心中的激動,蘇邁迅速向前衝去,跑了數十丈,止步,回頭,轉身,五條重影般的小道赫然安靜地橫在眼前。
默然前行,心中不斷思忖,若這五鬼迷蹤術不是正午施行,只有可能則是日正中升的巳時,而午時之後,陽氣漸退,陰氣漸長,天地間氣機不純,會使陣法威力大減,王令不是“人”的話,下一個就是“神”。
之前已發現“天”和“人”旗,蘇邁按先前之法,逐一搜尋,最後在右側第二條道口找到了“神”字令牌,猶豫片刻,蘇邁咬咬牙,舉步向前行去。
四野清寂,青葦掩映下的小道蜿蜒曲折,若不是先前一番遭遇,讓他心生警惕,如今身在此處,還真有幾分曲徑通幽之妙。小心地向前邁步,心中默數行進距離,約走了三百丈,停了下來,回頭一看,來路依舊,那令人遍體生寒的濃霧並未出現。
蘇邁心頭狂喜,暗道這次應該是走對了,只要一直往前,定能走出去。
疑慮消除,蘇邁感覺身上輕鬆了許多,腳步也不覺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