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腦體的食蟹猴實驗取得新進展，是在聖誕夜那天。
就是在大家表面還在工作、心裡卻想著根物件過節時，“雨雲”中心的食蟹猴實驗突然取得了新發現。
之前以祁旻的思路把電極連成剛性的晶片插入食蟹猴大腦的做法，的確能夠完成與大鼠類似的記憶傳遞功能。但是在長時連線食蟹猴致其昏迷後，喚醒食蟹猴時則出現了問題。他們發現，食蟹猴在與類腦體連線被提取“記憶”後，如果不進行“記憶”回輸，則並不會像大鼠一樣再度清醒而失去“記憶”，而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被喚醒。而且當這兩次連線之間的間隔時間超過兩小時時，食蟹猴即使被再次連線也無法被喚醒，反而從此成為了“植物猴”。
這讓祁旻意識到，從大鼠到食蟹猴並非是從簡單到複雜的線性增加，大腦神經元數量的增長到一定程度肯定會產生質變。這是個新的突破口，況且倘若她解決不了食蟹猴被連線後就成“植物猴”的問題，文章恐怕也會受到別人的質疑。
那要怎麼解決食蟹猴被連線之後若不回連就無法甦醒的問題呢？祁旻站在超淨間的手術檯前想了十幾秒，很快就得到了一個簡單的猜想：如果是胼胝體介面的連線導致食蟹猴大腦產生器質性的改變所致，那麼減少“劑量”是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避免？
這個“劑量”可以理解為介面的總數，也可以理解為介面的強度。祁旻和周曉姍女士討論了一下，她覺得既然介面本身的結構難以替代，那麼減少介面總數或許可行。
然而周曉姍女士卻說道：“我覺得可能不是這樣。你看，假如像你說的，從大鼠到食蟹猴神經元數量增加引起質變，那麼介面作為實際上收集資訊的‘通道’，它反映的就是你實際連入類腦體的有效神經元數量。如果減少介面，有效連入數量就減少了，到時候你可能能得到和大鼠類似的結果，但卻未必反映裡食蟹猴這個數量級的情況。”
“這……還真是。”祁旻不禁又問，“那不能減少數量，可怎麼減弱強度？”
周曉姍女士蹙眉想了想，突然說道：“現在這個介面也不是嚴格對照單神經元的，倘若把它看作是一種訊號的組合……那麼如果在晶片上做一個高斯變換，可能接收時高解析度和相對低解析度訊號的差別也不大。”
由於每個介面本身並非對應單個神經元的訊號，可以視為是多個神經元的總和，而將所有介面的接收訊號進行高斯變換之後，能夠得到神經元興奮和抑制的熱點分佈，其精度能夠大於介面本身精度。按照資訊理論的原理，如果有無限個介面，但介面本身因相互存在噪聲干擾而解析度下降，在理想情況下經過同樣高斯變換之後得到的熱點分佈應該與之前完全相同，並且也恰好等於真實的神經元活動分佈——如果編碼方式是無損的，則資訊本身不會受到影響。
當然，由於他們使用的介面數量不可能是無限的，因此經過高斯變化後得到的熱點分佈——恰好也就相當於從大腦傳出的資訊——肯定會與之前略有不同，但其本質也同樣是有失真壓縮的傳出大腦訊號，應當與之前並無區別。
祁旻明白了：“您是覺得可以做非插入式電極？”
“非插入式恐怕不行。”周曉姍女士說道，“在保證訊號接收的前提下，也得保證訊號傳送——或許可以試試不插入顱骨的皮下電極。”
這個想法很簡單，實施起來也比較容易。只是這實驗還是有點兒貴——為此要換一批新的食蟹猴，這可不便宜。
——
不過花的錢還算值得。
在祁旻和技術員們改造胼胝體介面晶片通宵到12月26日，並且又連續進行了三天實驗之後，介面強度減弱的食蟹猴實驗終於取得了成功——雖然是部分意義上的。
使用強度減弱的介面，食蟹猴在長時連線之後倒是不會一睡不醒了，但卻也不再會陷入昏迷狀態。而且在斷開連線而去做記憶測試時，這些食蟹猴也完全記得之前學習過的內容，而不像長時連線後進行水迷宮的大鼠彷彿“忘了”之前的記憶。
這樣可以認為，透過減弱強度的介面似乎類腦體並不能提取出食蟹猴的記憶。但類腦體中資料改變的模式也的確與之前用高強度介面進行連線時有某種相似之處。
祁旻覺得這可能並非是介面強度不合適的問題。透過執行分割槽清除類腦體中資料的程式碼的日誌可以看到，使用低強度介面連線食蟹猴大腦時在類腦體中產生得資料痕跡，與使用高強度介面時短時間產生的痕跡相仿。然而在某幾次未能及時進行資料清除時，拖延幾個小時之後，使用高強度介面連線食蟹猴大腦在類腦體中產生的痕跡卻會自發“擴散”，乃至引起類腦體所有區域的資料漲落。
這讓人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食蟹猴在類腦體裡“活”了。
她突然想到，如果假設類腦體提取的不是食蟹猴的“工作記憶”，而是“意識”，那麼一切就能夠解釋了。
如果食蟹猴真的有所謂的“意識”——已經這麼複雜的靈長類動物恐怕應該算有吧？高強度介面的長時連線將食蟹猴的意識匯入類腦體，所以倘若短時間內不進行回傳，食蟹猴的軀體也無法自發產生新的意識，從而成為“植物猴”。而低強度介面可能並不能將意識完全匯入類腦體，因此只是意識與類腦體連線時產生了一些痕跡，自然也就不會導致食蟹猴昏迷。
那麼倘若這種天馬行空的假設還有點兒道理，該如何解釋超過兩小時後食蟹猴的意識就無法回傳呢？問題大概並不出在食蟹猴的軀體，而可能是由於意識在類腦體這個不同於大腦的結構體中發生了變化，而不再能夠適配到院線的大腦中。或許這就像原本填滿某種管道的橡皮泥被從管道中抽出，在無約束的環境中攤開黏連了，就難以再重新塞回管道里。
這個猜想可謂是頗有野心，但問題是該如何證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