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53:道士下山
三年前,林千古完成了從理貨員到超市老闆的逆襲之路,分店開張之前,他特意到市裡一座香火很旺的寺廟求了良辰吉時,並且將有過露水情緣的性感女助理提攜至分店店長,為自己金屋藏嬌的計劃掃平了一切障礙。開張吉日那天早晨,林千古西裝革履,懷揣寺裡求來的上上籤,登上新購入的四輪座駕,奔三的臉上掛著春風得意,一路駛入最為繁華的商業街,感受著二線城市蓬勃的朝氣,施施然前往地段優越的分店準備出席剪彩儀式。
二十分鐘後,志得意滿的林老闆遭遇了史上最恐怖的交通堵塞,望著延伸至城市另一端的堵車長龍以及驚慌失措四散逃竄的人群,林老闆陷入了深深地茫然。
林千古是不幸的,原以為今天是人生步入新高峰的吉日,沒曾想命運與他開了個玩笑,殘忍熄滅了還未燃起的勝利之火。
林千古是幸運的,一個在電視上出現過的企業家代表在他眼前被瘋魔癲狂的怪物開膛破肚,做工精良的西裝在爪牙之下變成了絲絲寸縷;一個任他身家不菲亦不敢奢求染指的靚麗美女慌不擇路從高架橋一躍而下,摔成了一灘番茄餡餅;無數本該走進公司上班打卡的年輕人在短短几分內踏入了生命的終點站,沒有葬禮沒有哀樂,只有驚恐失措的最後一瞥……但林老闆,還活著。
林老闆毫不猶豫的捨棄了還未上牌的新座駕,丟掉了副駕駛嶄新的公文包,穿著皮鞋一路狂奔,趕在那些嚼噬人肉的怪物向他伸來魔爪之前逃離了繁華熱鬧的商業街。從輔路跑步到新店位置需要半個小時,前提是活著。林老闆不知道這三十分鐘內還會發生什麼,不知道三十分鐘後城市會變成什麼樣,他只想去看一眼自己前半生心血所在,只一眼就好。
另外,林老闆覺得那個性感的女助理現在一定很驚慌,自己身為老闆理應出現在那裡,用老闆的胸膛替屬下遮風擋雨。無可否認,林千古是一個有情懷有理想,但壯志未酬的年輕企業家。
夜晚,本該華燈初上的商業黃金地段陷入從未有過的黑暗死寂,空氣裡瀰漫著車輛焚燒後的刺鼻菸氣,以及一種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林千古想起了兒時的小山村,逢年過節會有莊戶人家殺雞宰豬,地上橫流的肚腸鮮血會用這種氣味招攬無數蠅蟲。
林老闆沒能在三十分鐘之內抵達分店,但他還是來了,十二個小時之後,僥倖未死的林千古推開了那扇精心挑選的旋轉玻璃門,看到一幅終生難忘的煉獄景象。
整齊排列的貨架想多米諾骨牌一樣傾塌翻倒,入口處嶄新的收銀機位滿是刺眼血汙,潔白的瓷磚地面潺潺流淌著一種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液體,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撲倒在地的殘肢斷臂,視線無法穿透的商場內部,似乎還徘徊著許多人影……林老闆知道,這些人影絕對不是來採購的。
性感女助理不知所蹤,林老闆沒有太多時間去尋找,也無法辨認地上哪一灘才屬於她,她的紅色座駕還停在門外車場,一條有些眼熟的絲巾掛在路燈架上,隨風翻飛。
後來的一段日子,林老闆做過偷偷摸摸的小賊,扮演過凶神惡煞的劫匪,當一切索然無味之後,他去了那座搖出上上籤的寺廟,砸碎了可以砸碎的一切,扳倒了能扳倒的供奉佛像,本來還想一把火燒了這裡,後來行屍被吸引而至,林老闆只能悻悻作罷。
再後來,林老闆又回到了這間寺廟,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拔掉野草,擦洗血汙,打掃狼藉的廳堂,扶正那些被自己推翻的泥塑,削掉了糾結的長髮,換上了主持的袈裟,把自己當成了大和尚,每日在寺廟後澆水種菜,閒時去禪房誦經唸佛,清心寡慾過了小半年。
後來的後來,林和尚覺得還是做林老闆比較好,於是他打掃了寺廟對面的一間小超市,裡外清洗一遍,把自己四處蒐羅來的食物衣裝藥品被褥,統統擺上了貨架。擔心會有流亡倖存者闖入,他還給門前貼了大字“紅十字會募捐中心”。
一條街,一邊是前半生,一邊是後半生。
又過了一些日子,頭髮長了,鬍鬚密了,和尚當夠了。
林老闆找到一間破敗的演藝道具門店,從蛛網密佈死屍留香的倉庫找到了一堆塵封已久的戲服。他把這些戰利品帶回了寺廟,對照著自己做的日曆,週一當皇帝,週二當將軍,週三當太監,週四當貴妃。
週五這天,林老闆給頭髮紮上混元巾,束了黃冠,套上大褂,踩了雙臉鞋,插了支道簪。對著鏡子照了照,長髮長鬚,還真有幾分得道高人的模樣,就是缺一柄桃木劍。想起自己的超市裡似乎有一條蟠龍柺杖,於是打算取來充個數,冒充一下雲遊道長。
五月初,早晨還有些微涼,林老闆登上圍牆後的爬梯觀望一圈,四周依然荒草遍生,沒有行屍流竄的痕跡,不過……似乎多了幾輛車欸?
林老闆抄起門後的鐵鍁躥了出去,躡手躡腳穿過街,幾輛凌亂停放的皮卡車裡空無一人,駕駛室有血跡,循著血跡看去,一直延伸進了自己的“紅十字會募捐中心”。
“日,真有神鬼不認的。”林老闆有些緊張,同時還帶點期待,三年了,他沒見過多少倖存者,今天一下來了個車隊?
擦洗明亮的玻璃門後貼著紅字會捐款宣傳海報,看不清門內景象,林老闆去窗戶那邊瞅了眼,窗簾拉著的。抓耳撓腮想了想,林老闆壯著膽子推了推門……沒鎖。於是他輕輕撩開一條縫隙,把腦袋湊了過去。
一杆冷冰冰的槍口頂上了腦門兒,把林老闆內心那一絲期待頂回了腚眼兒。
“進來,手裡的東西放下。”一個不太友善的女聲傳來。
“女俠別衝動。”林老闆乖乖放下鐵鍁,衝著門縫揚了揚空空如也的雙手,沒等他反應過來,紮起的道士冠便被女人一把抓住,然後整個人就被扯了進去。
林老闆毫無高人風範的摔趴在地,還沒站起身,又是幾條造型各異的槍口指了過來。
“別別別,諸位好漢饒命,我是良民。”林老闆滿頭大汗,他其實練過些拳腳功夫的,但面對黑黝黝閃著光的兇器,也只能高舉起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