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她從小便聽,幾能倒背如流。
老人後半段話裡幾個如雷貫額耳的名字生生嚥下,尷尬訕笑。
穎兒鄙夷般的斜視了老人一眼,又低下頭:“程爺爺剛才又來了,見你不在,留了副帖子給你。”
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道:“這老東西又想請我去道德堂旁聽,真是煩!”
“那就去唄。”穎兒隨口答應一句。
“不去!這些年每屆頂席之辯都是那些陳腔濫調,駁來辯去多是些誇誇其談之輩,空有口舌之利卻無定計之才,如隔靴搔癢,聽著難受。”
“哦。”穎兒持起毛巾為其擦腳,在這青城書院什麼頂席之辯,什麼縱橫弈會的,她不是學子,對這些都不上心。
老人搖頭晃腦,冷聲道:“哼,也不知什麼時候這青城書院也染上了只好清談的陋習,偶爾幾個敢針砭時事的人才都被那幫老頑固早早打壓的抬不起頭來,老夫看這青城書院越發歌功頌德毫無我輩書生一身傲骨直言,反倒染得滿身銅臭氣,再這麼下去,這地方老夫快待不下去了,咱倆又得搬家了。”
“啊?又要搬呀?咱們才來住多久,除了程爺爺霍爺爺他們也沒人認出來咱們啊。”老人一番感慨之言又臭又長,穎兒一句沒聽進去,只注意到後面說又要搬家,一反剛才話不過心,頓時急了起來。
老人看在眼裡,哈哈大笑,方才的感嘆一掃而空:“小丫頭,你是捨不得嵇延那小子吧。”
“胡說什麼,為老不尊!”穎兒呸了一聲。
“哈哈哈,老夫看你今天這麼晚都沒睡,是不是還等著那小子送我回來呢?”
“你還說!明天還想不想吃飯了!”穎兒大急。
老人哈哈大笑,少女這點小心思怎能瞞得住這個年歲近百眼光毒辣的老傢伙,還想調笑兩句,眼見少女抄起擦腳布就要扔過來,忙擺手笑道:“不說了不說了,哈哈哈,你們年輕人的事老夫可管不著,自己看著辦吧!哈哈哈!去,把程顥的帖子拿來,這老東西,見我不在傳個話就完了,還留帖給老夫,不就是想騙老夫幾個字麼,耍什麼小心思!罷了,老夫今天心情好,賞他幾個字就當他八十壽辰的賀禮了!”
少女面紅耳赤,站起身來快速逃開。
不一會取出程顥之帖並文房四寶,素手研磨添燭。
她最恨見老人喝酒,最愛看老人寫字。
白首老人擴胸揚臂,手挽長髯,光著腳站在地上,一身醉氣卻志得意滿,恍然之間竟似當年那位令高力士為其脫靴解袍的詩仙李白那般狂放不羈。
筆毫飽蘸墨,一筆而就不停歇。
簡單的四個字,卻如飛龍舞鳳。
“老夫不去”
穎兒伸頭去看,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這就完啦?”
“還要如何?”老人闊達大笑,把筆隨手一扔,濺了滿桌墨跡點點。
眼看著怒目而視的穎兒,老人方才豪氣沖天頓時消散不見,陪笑道:“再落個款就好。”
又是一筆直下,酣暢淋漓。
“醉八斗贈”
區區四字,字字值萬金!
世人皆知王逸之,號八斗。
穎兒刻意明顯的板起臉,撇嘴責怪道:“我好不容易研了墨,你就寫了這麼幾個字,忒小氣了!”
避世多年,世間傳言已辭世的天縱奇才王逸之哈哈大笑:“待荀寅試劍而歸,老夫再寫千字做武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