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陽和勝麗要啟程去西安了,一路上還是有些激動,幻想著大學校園的樣子,以前汆糴區開學第一天,大家各自拿著鋤頭、鐵鍬,打掃衛生和除操場上的草,灰塵滿天。寄宿的學生揹著鋪蓋、玉米針兒、大米和一週的酸菜。拓春葉的家離學校近,不寄宿但經常給她拿菜。如今,她帶著拓春葉們的夢考上了,在大學裡要更加努力才行,她不是鄭家親生的,但肯定是汆糴大山親生的,她要成為整個汆糴的驕傲!
從汆糴到安康這條路勝麗還是第一次走,這是沿吉河流域山上修建的唯一一條公路。世界上最柔的東西莫過於水,然而它卻能穿透最為堅硬的東西,從青龍山與仙姑山蜿蜒而下,日復一日地奔向浩瀚大江。當年所有人都希望把公路沿河邊修建,可工程巨大,耗資不起。
盤山而上也有盤山的好處,所有風景盡收眼底,山間的房屋有的刷成了白色,就像白雲的倒影點綴在秋色裡;山與山之間像一口巨大的鍋,公路必須繞著鍋口轉一圈才能下吉河口到安康。正值板栗笑哈哈的時候,有村民用籮筐挑,用揹簍背,院子裡有人用腳踩,用錘子砸,他們的笑容跟板栗蓬一樣樂得合不攏嘴;橙黃和火紅的楓葉染遍整個山野,一副秀麗江山畫卷深深印在勝麗的腦海裡,如痴如醉,等到了學校一定把它畫下來。
山腰的百姓也有陸續移居到公路邊住的,有時清晨白霧升起,他們就像山中修仙之人。每一人戶牆上掛有玉米串,辣椒串,豐收是他們勤勞的最好證明。他們就像吉河山水一樣,懂得謙虛、善良、樸實、友愛、真誠、無私……
車子到了天山,勝陽跟勝麗介紹當年找大嫂遇見的一家好人,幸虧丁香雲說了很重要的線索。勝麗說等大嫂找到了好好謝謝那位姐姐。勝麗腦海裡閃現出夏晴的影子,她說她住天山半腰,問山樑商店的人都知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條路變成了前山與後山之間的媒介和信任。後山很多姑娘嫁到沿邊,提起來多是親戚;在外地只要聽說是吉河上下的人也跟親人似的。
那吉河水不管是平常的涓涓細流,還是洪水時候的波濤滾滾,始終剪不斷山水相連的風土人情。一道河,一條路,一脈山,一處風景,一家人……它懂得美麗和天地共生的哲理,也懂得永恆存在於流動和迴圈,正是“上善若水,厚德載物”!
強子和金寶提前幾天去的安康,臨走的時候,父母把兩萬多塊悄悄地塞到了他的揹包裡,那些本地人一聽他們是後山口音,有的理都不理他們,更別說找一份理想的工作。沒關係就連建築工地都進不了,熬了幾天,強子還是堅持去西安看看。
兩人買了火車票,坐在候車室外面臺階上看著人來人往。廣場上不停有人叫他們去吃飯,金寶說那些都是黑店,千萬不要去,於是二人穩如泰山的坐在那裡,見有些人從裡面沮喪著出來,估計是被騙了不少。金寶說白天還好一點,晚上要求住店吃飯,簡直是無法無天。強子問警察不管嗎,金寶說他去了很多地方都這樣,到處車站都跟土匪惡霸似的,不吃就捱打。
強子心想改革開放,開放了好人的思想,也開放了很多壞人的腦袋,火車站人流高,如果誠信經營也能賺到很多錢,為何一定要宰客呢。金寶講他好單純,就因為人流大,宰一個算一個,不然那些剩菜剩飯誰會去吃。
“金寶,我們以後做事一定要守規矩,要不然,你看剛才被騙的那個人,估計要難受很久。出門多不容易,我們不能虧了良心。”強子之前也只呆在監獄,沒碰見過這麼霸道行徑。可這幾天找工作實在讓他恨不得掄起拳頭揍人,農村人進城乾的基本是苦活、髒活、累活,為城裡人服務,反而被他們瞧不起。
“哥,我雖然比你小,但出來的早,很多事情要因人而異,不能虧了良心也別虧了自己。我只能說盡力而為,但如果別人欺負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強子發現他說話的口氣和勝麗幾乎一模一樣,真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嘿,看你跟勝麗一樣朝天神,她該不會是你父母遺棄的你的親姐姐吧!”強子開玩笑,金寶跑去騎在他後背上,說不要這樣亂講話,他父親巴不得有個閨女,怎麼可能扔了。強子笑著說他錯了,他長得跟猴子似的,勝麗那麼漂亮怎麼可能是周家遺傳,金寶又拽了一下他的耳朵,強子只好求饒。他是唯一敢騎在他頭上的活寶,以後就把他當親人待,只要有他一碗湯喝絕不餓著金寶。
勝陽買好了火車票出來,勝麗見還有兩三個小時才出發,到了西安估計天亮,所以提議去吃頓飯。勝陽立刻拉住她不要去吃,說每家都是宰客的黑店,勝麗說晚上宰客還說的過去,警/察下班了。可青天白日也會如此猖狂嗎,勝陽說他們見的太多了,也上過當,連王成那樣彪悍的人都害怕,更別說他們兩個小矮子。
勝麗說如果是這樣,那更應該去吃,看他們到底能耍什麼花樣,勝陽拉住她不要去,套路就那些,早就領教過了。勝麗生氣的說,我們不要總是前怕狼後怕虎,這是白天,難道他們還會殺人嗎,勝陽很著急。只見一位中年婦女熱情的跑過來,讓他們去吃飯,勝麗帶著行李跟著過去,勝陽嚇出一身汗,包裡有那麼多學費。坐在麵館裡,勝麗點了兩碗酸菜面,兩元一份,並且一再確認是兩元一碗後才下筷子去吃。
麵湯裡冒出兩小塊魚,勝陽心裡一緊,這就是他們要做的文章,等下真不知該如何應對,勝麗讓勝陽安心的吃飽再說。吃完了面,勝麗要付錢,給了四元,老闆娘果然沒有接,勝麗問其原因,她立刻拿出選單,說是明碼標價,酸菜魚面30塊一碗,兩碗得60塊。
勝麗開始解釋說自己點的是酸菜面,不是酸菜魚面,而且上桌的時候也沒有解釋是酸菜魚面,並且再三確認之後才吃的,怎麼可能一下變成了60塊。老闆娘立刻拍桌子踢板凳,說是市長來吃也是這個價,公平合理,已經下肚,不給不行。勝麗明白了他們的套路,拿起行李就往外走,老闆娘攔住他們,拖住行李,說吃了飯憑什麼不給錢。
勝麗把行李丟給她,走到外面,見五六個男的都向這家店走過來,開始有人好言相勸,說是吃了面就應該付錢,火車都要開了,為這點錢不值得,老闆娘在那裡吼,說哪有這樣的人和這樣的道理,如果不給錢就去公/安局告他們,局長是她親戚。
人越來越多,幾乎都是周圍開店的老闆,幫著老闆娘冒充好人讓他們給錢,勝麗不但不給,還給他們講工商行政法規,說他們這是欺詐顧客,違反了哪條哪條規定。結果老闆娘聲音越來越大,說是去把中央叫來也是這個理,必須給錢。勝陽非常焦急,死死的抓著行李,明知道要受騙為什麼非要來吃,跟他們講道理根本講不通,這是白天,不然那些人早就鞭子上身了。
勝麗繼續跟老闆娘講道理,老闆娘噴得吐沫星子直往出飛,吸引了更多的人來觀望,其中就有強子和金寶。金寶一看是勝麗就要去幫忙被強子攔下,說勝麗會處理好,因為答應了她不再見她,所以也不好輕易露面,或者觀察觀察再說。
這時候,只見勝陽突然從兜裡拿出100塊找給了老闆娘,讓她找回40,老闆娘一把抓過錢,找零之後把行李扔出來,讓他們趕緊走,免得影響她的生意。勝麗目瞪口呆,說好了她處理,為什麼要向她屈服。勝陽拉走勝麗,讓她吃一塹長一智,以後不要一意孤行,這60塊就當買一個教訓,以後再也不要逞能。勝麗站在那裡質問勝陽為什麼要給錢,明明就是不公平的事情,為何縱容他們得逞,勝陽說舍財免災,惹不起躲得起,以後堅決不在火車站吃飯就行了。他心裡委屈,第一次出遠門,為何不聽他勸,錢白白丟給了別人。
勝麗不希望他這樣膽小怕事,勝陽拉著她離開,她說今天的事情不解決就不上火車,勝陽說錢都給了怎麼可能還要的回來。她讓他站在那裡不要動,立刻跑去公/安值班室,說明了事情的原委,那兩個大概二十四五歲的民警一聽,立刻讓她帶路去那家黑店。
勝麗帶著兩個民警來到剛才吃飯的餐館,老闆娘一見警察來了,立刻脾氣軟了下來,立刻點頭哈腰的問他們吃點啥喝點啥。民警直接問剛才是不是真的,老闆娘支支吾吾的說確實吃了酸菜魚面,還把價格表拿出來給他們看。民警問兩小塊魚能值30塊,是什麼魚這麼貴,老闆娘尷尬的臉紅,說是草魚。民警立刻吼了起來,把幾毛錢賣成幾十塊,這不是欺詐是什麼,立刻退錢並且道歉!老闆娘嚇得腿發抖,再也不敢強調局長是她的親戚,乖乖地把剛才的錢還給勝麗,勝麗找回四塊面錢給她。老闆娘在民警的面前跟他們鞠躬道了歉,說以後再也不宰客了。
民警批評教育之後,勝麗跟著他們離開,一直走到候車室,民警說以後吃東西就在候車室裡面吃,外面餐館經常會宰客。勝麗追問,為何他們不管,民警說他們證件齊全,沒人敢投訴,只要有人舉報,他們都會管的。勝麗感謝他們的幫助,把錢遞給勝陽,他算是見識了勝麗的膽識。以前不是不敢報警,而是傳說他們是一夥的。
遠處的金寶悄悄的給勝麗豎了一個大拇指,臨危不懼,有本事,換做是他也只能乖乖的給錢。強子也在心底佩服,金寶很想去跟勝麗打招呼,強子不讓。他也理解他們之間的關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勝陽和勝麗坐在座位上,他心裡還怦怦的跳,說太驚險了,勝麗告訴他,以後開餐館也會遇到很多麻煩,讓他不要輕易妥協,相信法律是最好的保護武器。勝陽說等他們走後,照樣會欺騙其他人,勝麗說這些都是暫時的,以後投訴的人多了,公安局、工商局自然會來整頓,否則,安康一直這麼閉塞,外地人不敢來,如何發展經濟。
勝陽說,那些商鋪之所以那麼囂張,一定是給某些領/導塞了錢,“你以後學了法律,就要為貧苦大眾打官司,你看現在多少人想起訴,沒有錢根本打不贏官司。”
“二哥,任何年代都有楊乃武和小白菜,但同時也有包青天,你是見過世面的人,看事情得多方面看,現在和小時候比,你更想過哪樣的生活?”答案肯定是後者,可他就是對強子有怨氣,所以對他父親是貪官這件事更是恨之入骨。勝麗雖然嫉惡如仇,但說話要有事實依據,就像強子的父親下來了,可並沒有定罪,這裡面的事誰能說的清。
哪兒都有好人和壞人,安康城內只是被少部分人破壞了名聲。大伯大娘修鐵路的時候來回晚了都是在漢江兩岸的人戶找落腳地,人家免費給做飯吃,也不收寄宿錢,這善良跟後山人沒啥不同。
二哥本身就膽小,再說人都是從眾心理,一人說,後面就有一堆人附和。聽長輩說安康1983年開閘洩洪之前都用喇叭挨個挨個的喊,通知他們撤離,有些人就是倔脾氣,捨不得家裡的瓶瓶罐罐,一人不走,大家也跟著不走,結果家園被淹了,好多人還失去了生命。那場災難是很多人無法忘懷的記憶,悲慘之後是不是應該反省。
在火車上,強子他們和勝麗不是同一號車廂,上車前,強子買了兩副墨鏡和帽子戴上,夜深的時候就一直在遠處守著他們,生怕行李被小偷偷走。勝陽也擔心小偷,一路死死的抱著揹包。強子和金寶一直跟著他們,直到看見庭亮來接他們到了餐館下車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