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早已陷入沉眠的葉綠蕪對自己成為了皇后計劃中最後的一環毫不知情,依舊徜徉在夢裡的星海之中。
待送走了夢中落花,她睜開雙眼的那一刻,窗外恰好傳來隱隱約約的悠遠打更聲。
五更了。
沒有半分的拖沓,她翻了個身便從床上坐了起來,披上一件自入了京都城後便再也不曾穿過的,嵐門弟子的舊衣。雖不似錦緞貴重柔軟,可這件衣服陪伴她許久,久到其上的每一寸質感都深深刻在她的心上。
梳洗過後,隨手取了一根緞帶將及腰青絲高高束在頭頂,英氣瀟灑自是不提。
葉綠蕪拿起劍推開門,一股寒風捲著極寒的落雪撲面而來,將她周身裹挾在一片冰寒之中。她今日衣衫有些單薄,縱使這寒氣凍得她打了一個激靈,可她依舊神色平靜地走出門去。
冬日裡的五更時分,天幕之上連一絲熹微的亮光都沒有,圓月已隱在了西方,星辰也都失去了蹤跡,整個天地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門外的雪依舊沒有停,地面上已積壓了一層厚厚的雪毯,不甚明亮的燈光被這積雪映襯,泛出一片暗金的光芒。
她輕巧地踏在雪地上,揮手遣出魂力將積雪從地面上吹起,紅光閃爍間天地似乎又下了一場茫茫大雪。
起手,掠劍,飛光,劍破。
薄若蟬翼的三尺青鋒劃過落雪的空氣,發出陣陣破空之聲。劍影搖曳間似秋水裁光,明若琉璃,帶著嵐門的風骨刺出去,刺入一片赤雲樹的樹影裡。
葉綠蕪的雙眸炯炯有神,似乎是這昏暗天地間唯一的亮光。
高挑欣長的身影在雪地上旋轉騰挪,青綠色的衣襟翻飛出一點春水綠波的影子,而又瞬間消失在夜色中。她渾身出了一層薄汗,略顯單薄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顯出少女的無限婀娜。
待她將所有的劍法皆練了一遍,天色便漸漸亮了起來,可依舊沒有要放晴的徵兆。紅日被厚重且密集的雲層遮掩,只能透出一點慘白的日光。
寒冷而漫長的夜過去了。
期魚準時提著食盒來到昭明院中,身後跟著的六名婢女一言不發地邁進一旁的耳房之中,不消片刻便已準備好了熱水,伺候葉綠蕪沐浴更衣。
卯正初,婢女們打掃完庭院後盡數退去,只餘下葉綠蕪坐在房中用早飯。
“小姐,您昨晚吩咐的事奴婢已經辦好了,趁著天還沒亮我便找了幾個乞兒,讓他們換好衣服扮作我的隨從,我自己也做男子打扮,那些糧商們並沒有起疑心。”
葉綠蕪用帕子沾沾嘴角,點頭道:“不錯,你做的很好,我這裡也有也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期魚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驚奇道:“小姐怎得還要送奴婢東西?”
“是啊,其實早該給你了。”葉綠蕪笑道,起身從妝奩的最底層取出一張紙來,“這是你的賣身契,從此刻起你便不再是奴婢了。”
“小姐……你是不是不要奴婢了?”期魚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那張賣身契,圓睜的雙眼中迅速蓄滿了眼淚,“是不是奴婢哪裡做的不好,還請小姐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葉綠蕪沒想到她會是這般反應,無奈道:“只是不要你做奴婢,可我還有另一樣差使要交給你呢。現在我便聘你做這晗靈鄉君府的大管家,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可是……這世間從未有過女子做管家的。”期魚有些躊躇,似是不知該不該應下。
“沒錯,世上卻未有過女子做管家,”葉綠蕪道,“可也沒有罪臣之後的孤女能做鄉君的啊,我都不懼人言,你又有何畏懼?如此一來我房中之事你便可不必再管著了,另找妥當人便是。”
聽得她這麼說,期魚便也放下心來,應道:“那小姐放心,我日後定會將咱們府管的妥妥當當,決不讓別人看咱們的一點笑話。”
這樣的雪天,所有人皆是能不出門便不出門,可葉綠蕪還是收到了她回京以來的第一張帖子。不是來自她所熟知的太尉府,而是從未與她有過往來的高門世家丞相府。
帖子之上只寫了請葉綠蕪過府一敘,卻未曾言明既是毫無交集,那便不可能是請自己去敘舊,想必是有事相求。她只得吩人套了馬車,朝著丞相府而去。
行進至府門前,還未曾遞上拜帖,便有一穿著靚麗的丫頭急急前來,引著葉綠蕪便往後院走:“鄉君可算來了,我們小姐可要急瘋了。”
“貴府這是出什麼事了?”葉綠蕪一面隨著她疾走,一面道。
那丫頭到底是紀星辰身邊的得力人,說起話來毫不拖泥帶水:“前段日子我們二少爺回來了,昨兒個他未曾回府,也不曾留下口信,家丁們找了一夜才在南市的一個破廟中找到他。渾身上下也沒個傷口,可人就是一直昏迷不醒,相爺沒了辦法,小姐這才想起請鄉君前來看看。”
關於紀星辰的事,當日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葉綠蕪也未曾放在心上,故而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可今日經這個丫頭一提起,她似乎一下子便想到了關竅:“府上的二少爺……莫不是名無涯?”
“鄉君怎得連這個都知道?二少爺不在京都城中已有許多年了,就連住在京都城中的人有些還沒聽說過他的名字呢。”
葉綠蕪笑笑,“我與二少爺倒還算得上生死之交。”
況且,我還是他的救命恩人。
慕容芷與紀無涯二人在墨闕會山莊分別之時,便互相情意款款,沒想到竟會有這般巧合。只是他的此次昏迷只怕原因不簡單,若是魂魄受損可就有些麻煩了。
她隨著那丫頭不斷在曲折的廊道中行走,過了半炷香後方才走進一個院落之中。
院中的下人們皆斂息屏神,大氣都不敢喘,見到自己也只是無聲行禮,好似生怕惹怒了什麼人一般。
走進正屋之內,便看到一個天命之年的男子立在中央,消瘦的身子似乎迎風便倒,兩鬢已爬滿了白髮,整個身子都籠罩在一片慘淡的愁雲之中。僅在一夜之間,這個素日裡決勝千里的三公之首便似乎成為了一個風燭殘年之人。
葉綠蕪定了定心神,上前行禮道:“綠蕪見過紀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