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初秋,零散的枯黃葉子打著旋兒落下來,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響聲。周遭十分安靜,有些涼意的風劃過葉綠蕪的手,她掌心那一枚閃爍著綠光的樹葉卻分毫未動。
二人將魂力引入那樹葉中後,慕容芷看到的景象便呈現在腦海中。
夕陽一寸寸低了下去,隱在了嵐山的後面。餘暉無力地灑向人間,將溫餘的臉籠在一片迷濛之中。他低低道:“大師兄受了傷,那宸宇又如此強悍,若他對大師兄動手,我們該怎麼辦。”
葉綠蕪輕輕鬆開手,任由秋風將那一片散去了光華的葉子帶去遠方。她靜靜地立在原地,眸中映出兩座山峰,彷彿要將嵐山的一草一木都刻進心中。半晌,她搖搖頭,輕柔的聲音隨著風鑽入溫餘的耳朵裡:“他若是要對大師兄動手,又何必將他帶走呢。十年前我初到嵐山,便聽說了宸宇在聽楓大會上一人重傷二十名親傳弟子的事情,當時先掌門已纏綿病榻許久,有意將掌門之位傳給他。可幾位長老卻說他出手過於狠辣,就算實力強大,卻不可居於掌門之位。”
“再之後他便一怒之下奪了鎮派法器澄天鏡而去,自此杳無音信。”葉綠蕪的話時斷時續,這些事情太過久遠,而那時她年紀很小,回憶起來便有些艱難:“被他重傷的那二十人傷勢十分嚴重,有的當天晚上便沒了氣息。他們都是長老們傾心培養的優秀弟子,卻根本無法與宸宇的實力相提並論。可大師兄那時還未成為親傳弟子,在勸阻他的時候受了穿心一劍,還是活了下來。他當時行跡瘋魔,卻還能保留一絲理智保住大師兄性命,現在又怎會對他出手。”
溫餘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如此說來大師兄應該性命無虞。那王騰所說的大軍開拔只怕是昌國軍隊要南下了,只是沒想到墨闕會竟還做了這暗通敵國的勾當,當真是惡貫滿盈。”
葉綠蕪一聽到昌國二字便有些神色慼慼,她恨昌國揮軍南下,更狠皇帝懦弱無能,斷送了她葉氏血脈。“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大師兄,將墨闕會這個周國的爪牙拔掉才是。”
嵐山周圍依舊籠罩著終年不散的霧氣,只是居於其中的仙人早已不在,空餘了一個仙氣嫋嫋的空殼。
葉綠蕪一路踩著枯葉下山,腳下細微的咔嚓聲迴盪在空氣中,遠處隱約傳來幾聲雁鳴,悲涼而孤寂。九華天雷陣掠過之後,帶走了整座嵐山所有的生氣,此時此刻,她甚至感覺自己並非行走在熟悉的嵐山之中,而是走在酆都城中,走在死亡的國度裡。
“溫餘,你可學會了循跡之法?”葉綠蕪清亮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可怖的靜謐。
溫餘嘴角一彎,將周遭枯木染上三分暖意:“這風屬魂力的探查和循跡可是看家本事,自然是早就學會的,只是一直不曾用過。”他忽地言語一滯,視線滑到自己鼻尖,訕訕道:“現下也沒有沾染大師兄氣息的物件,都怪我沒有將那支簪子帶出來。”
葉綠蕪略略搖頭,手腕一轉將左手掌心置於溫餘面前:“無妨,我自修習嵐門道術以來便總是經脈凝塞,大師兄便用靈力為我疏通。這麼多年下來,我的魂力中多少帶著一些他的氣息。”
與因常年練劍而生了薄繭的右手不同,葉綠蕪的左手瑩白細軟,骨骼修長,像極了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
溫餘的目光僅在其上停留了一瞬,便被他強行別開,急忙將右手二指搭在她腕上,將魂力送入她經脈之中。而後輕輕閉起雙眸,思緒從指尖之下的細膩觸感離開,隨著自己的魂力緩緩前行。葉綠蕪的經脈之內熾熱無比,宛如一片火海。就在這一片火海之中,他忽然捕捉到了一絲微弱卻強有力的氣息,再往前探時,那氣息卻將他的思緒禁錮在原地,不能移動半分,他只得送入更多的魂力來擺脫這禁錮。就在此時,那氣息卻反客為主,順著他的魂力一路上升,最終在他腦海中展現出一個眼神。
他頭腦空白了一瞬,片刻之後收回魂力,指尖戀戀不捨地離開葉綠蕪的手腕。那眼神他雖是第二次見到,卻深深烙在了他的心裡——那是重光警告的眼神。冰冷,淡漠,不帶一絲感情,卻使人生不出反抗的力量。經他一瞥,溫餘隻覺得腳下像生了根一般,無法移動半分,就連思緒都緩慢了。
“溫餘,可探到了?”葉綠蕪神色擔憂,“你這是怎麼了?”
他用力地甩甩頭,將那眼神從腦海中散去:“強行入侵你經脈被大師兄的靈力震了一下,無事。”
說罷從身體中將那股靈力引出,引著魂力覆蓋上去,細細感應著重光的位置。乳白色的魂力自他掌心一圈圈漾開,髮絲在空中微微晃動,偶爾拂過他緊閉的雙眸,好一個仙風道骨的少年郎。
他的探查持續了很久,直至暮色四合,他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夕陽已墜入山後,再尋不到半分蹤跡,月牙兒斜斜掛在峻峭的山峰之上,灑下一片清冷的光輝。
他的身子轉了半圈,右手遙遙指向西方:“在那邊,我只能感覺出一個方向,但是究竟距離多遠,還要再往前才能知道。”
葉綠蕪略一點頭,快步向前走去:“他們二人身上都有傷,一時半刻也走不了多遠,我們先找個有人家的地方吃頓飯再做打算。”
二人捏了一張為數不多的神行符,在迷濛月色中穿梭,如水的光芒滑過全身,給他們焦躁不安的心帶來半分安寧。
嵐山位於梁州與京都交界處,翻過嵐山後便到了京都地界。
卻說宸宇二人在聽楓大會上先行離去之後,在嵐山之中略微處理了下傷口,便一刻不停地趕路,現如今已是到了京都東邊的永安城中。
夜色剛剛瀰漫開來,亭臺樓閣之中燈火相映,初秋夜間的絲絲涼風送來陣陣甜膩的味道,慵慵懶懶地鋪陳在街道上。道路兩旁擠滿了小攤販,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圍著,叫賣聲與歡笑聲交融在一起,一派繁華景象。
宸宇本就不喜人多,一再被人群推搡著向前走更是讓他難以忍受,正欲離去時卻瞥到重光緊鎖的眉毛,玩味一笑便作罷了,只是任由人潮將他們帶著前進。
不多時,人們停在了一處燈火輝煌,四周掛滿輕柔幔帳的酒樓前。夜風送出醉人的媚香,緩緩飄來嘈嘈切切的溫香軟語,三分挑逗七分魅惑,足以讓天下男人迷醉在此。宸宇一抬頭,便看到了一幅以金粉裝飾的匾額,上書“天香樓”三個大字,字型纖細秀麗,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
“諸位靜一靜——”
嘈雜的人群中忽地傳出一道女聲,眾人皆轉頭看去。一箇中年女人婀娜多姿地走了出來,整個人被綾羅綢緞包著,滿頭的珠翠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悅耳的碰撞聲,濃妝豔抹的臉上洋溢著喜氣的笑。
“諸位也都知道,今日咱們皇后的嫡親弟弟親自出徵,這可是大喜事啊,那周國還不得屁滾尿流的滾回去?咱們呀,就等著小侯爺得勝歸來吧。為著這個喜事,媽媽我今日免了諸位的酒水錢,還請花惜姑娘一舞,諸位可一定要賞臉啊!”
說罷側身一讓,露出了門內高臺之上一個曼妙的背影。人群爆發出一陣狂歡,接著便魚貫而入,只為能早一刻目睹花惜的絕世之姿。
宸宇帶著重光繞開激動的人群,走到一個最偏僻的角落坐了下來,這地方被高臺之上的紗幔所遮擋,正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二人剛坐定,便聽到飄飄蕩蕩的歌聲響起,高臺上那個身影也開始旋轉騰躍,眾人皆屏息斂神,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的人兒。
宸宇忽地轉頭貼在重光耳邊,低低道:“怎麼,我帶你來這蝕骨銷魂之地,竟聽不到你一聲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