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今晚發生的事也是另一個古怪夢境。但火的溫度與粘稠血液的味道是如此真實,讓他不得不相信這一切的真實性。
如果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一定拒絕被捲入其中,這樣他就可以悠哉地逛回家,開啟一罐冰可樂,然後縮在沙發裡看著英超的轉播。
然而此時他面前的是高舉利爪的怪物,空氣中未散去的灼熱氣息,傷痕累累的磚石地面,以及在那面被撞擊到變形的卷閘門下面那個生死不明的女孩。
當然如若不發聲意外,幾秒之後這個女孩就是一具尚有溫度的屍體了。而他似乎也沒辦法從這樣魔幻的場景中全身而退。
如果時間充足,安以然很想好好地在心中後悔一番,後悔偏偏選擇今晚來到這條街上,後悔自己因為驚惶失措而沒法第一時間逃離現場,當然這不過是假如。
事實是,也沒有時間讓他後悔了,他必須做些什麼,但他又能做些什麼呢?在街邊隨手抄起一根木棍然後朝著怪物衝過去,再說一些帥氣到爆炸的臺詞,然後用光芒四射的絕技把這個怪物錘爛?明顯可能性不大。
他現在能做的事只不過是在原地愣著等死罷了,這樣殘酷的現實足以把一切幻想抹平。
他望向了那個倒在卷閘門邊的女孩,她右肩的傷口貫穿了前胸後背,殷紅的血液在傷口處翻滾流動著,她低著頭,綁在腦後的高馬尾因為劇烈的衝擊而披散下來,凌亂地垂落著,黑色風衣因為血液的浸泡隱隱泛出了紫黑色。
就算她還沒死,就算沒有下一次攻擊,她可能很快也會因為失血過多失去生命體徵。
安以然就這麼看著,雖然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一個第一次見面就拔出了火炎長劍的陌生女孩,她能在十幾秒內用華麗的劍技以及手中的火炎劍擊潰這些可怖的怪物,讓人覺得她天生就是掌握了殺伐的主宰。
但就是這麼一個女孩,現在倒在了她面前,生命垂危。
她本不該淪落如此,她在最後一刻為了救下自己,擲出了手中的武器,然後倒在了迎面逼近的怪物爪下。
然而呢,她救下的人卻毫無還手之力,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血液在四周飛濺,面前長劍上的紅炎將熄,腦子卻還思索著後悔今晚來到了這裡。 安以然這時腦中飛速略過這樣的一幕幕,她真傻,這麼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呢,註定的結局是他們會被這隻怪物劈碎頭顱或是穿透心臟,這輩子最後的慘狀可能會出現在第二天的頭條新聞上,出現在父母哀傷的眼神中。
安以然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站起來的,又是哪來的力氣朝前邁開雙腿衝了出去,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衝向了那個女孩,比他在高中運動會上百米接力時還快。
在他停在女孩的面前時,怪物抬起爪子在昏暗路燈下的陰影已經來到了身後,將他們兩人完全籠罩了進去。
安以然半跪下來,輕輕抱住了面前的人。他能感到她的心臟還在跳動,只是並不那麼有力度了。
原來她還沒死啊。此時他的心彷彿鬆了一下,但下一刻又縮緊了,他能感覺到死亡的氣息就在幾秒之後,就在身後逼近的身影之中。
女孩早就閉上了雙眼,她纖長的睫毛在微風中緩緩跳動著,過度的失血讓她臉色充滿了病態的白色,這凌厲的女子這時是這樣弱不禁風的。
她是現在的月下美人,也將是永遠的月下美人了。安以然就這麼抱著她,等待著身後利爪落下。
“還真是被你捲入了要命的事裡,救我這樣的人又能有什麼意義呢。”安以然輕輕地嘀咕著,他不知道女孩能不能聽到,也不在意她能不能聽到,權當是自說自話了。“對哦,我們互相連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那麼最後,至少讓我比你先死才公平。這句話他沒說出口,他直到最後都不敢相信自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他以為就算是死,自己也會拖點時間再死,至少也要死在掙扎的路上。
他的心又鬆了下去,身後的風呼嘯而來,安以然抱著女孩,轉過頭去,那漆黑的利爪已經近在眼前,他死死地盯住了那隻在光亮下閃著點點寒芒的爪尖,任憑它朝著自己襲來。
如果面前的一切都是幻覺該多好,告訴自己這是一場夢,這個怪物在下一刻就會消失。
他的視線扭曲了,他面前的空間在一瞬間似乎碎裂開來,眼中的利爪以瞳孔為中心點雜糅在了一起。
這就是死去時的感覺?一定也不痛苦嘛。他心裡暗自慶幸著,但這樣的場景彷彿有些熟悉,他突然想到了那些怪異的夢,夢中的孩子,夢中的街道,夢中的景物,在最後一刻都是這樣扭曲在一起,而此時夢中的場景竟然就在眼前重現了,這並不是他的視線在扭曲,而是怪物的利爪在空中扭曲了起來,像是憑空被吞進了那個碎裂的空間。
雖然怪物的身體還在推進,但無論推進多少,被那個空間吸收而無法達到安以然的頭部,最開始時是爪尖,而後直到小臂都陸續被捲入其中。 怪物見勢不妙,停下向前發力的勢頭,想要抽回爪子。但抽回來的,僅僅是半截手臂,它的手肘部位往前,此刻都已消失無蹤!
它因為突然的變故愣了一下,但隨後延遲襲來的痛感讓它發出了尖利的咆哮。
安以然被這聲咆哮驚醒,自己還沒有死,甚至連受傷都沒有,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在這劫後餘生的遭遇下,他能想到的只有逃跑!
他使出最後的力氣,將女孩橫抱了起來,也不知道該慶幸自己勁大還是女孩太輕,這個動作完成的很輕鬆,他就在那持續不斷尖利的咆哮聲中,抱著女孩,朝著街道的另一頭衝去。
受傷的怪物看到這一幕,顧不得疼痛哀嚎,舉起另一隻爪子,腿部發力朝著安以然的方向彈射了過去。
然而這時遠處樓頂傳來一聲爆響,它伸出的爪子就在這聲爆響中被生生地打爛,劇烈的衝擊將它向後掀去,栽倒在了地上,沒等它做出任何反應,又是一聲爆響,這次炸裂的是它的頭部,失去了機能的身體就處於將起未起之間,隨後失去支撐,終於軟倒了下去。
三聯百貨商城牌匾後的天台,男人手中的黑鷹左輪餘煙未消,他用退殼杆將彈殼推了出來,又將兩枚.44口徑子彈塞了進去。很難想象他剛才就是用這把武器,在如此遠的距離內展開了精準射擊。
在看到目標完全沉寂後,他收起了黑鷹,視線轉而望向抱著正抱著女孩的安以然。
“老張,她失手了,讓醫療組就位。”
說完,他的腦海裡默默回放著剛才的畫面。肉眼可見的扭曲空間,被捲入其中失去手臂的怪物,他本可以更早開槍,但那突發的情況讓他改變了出手的時機。
男人點燃一根菸,轉身隱入了黑暗中,只剩下吸入煙氣時燃燒的點點火星融入這周圍漸深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