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籟笑著點頭,對姜尚真刮目相看。
山上傳聞,真真假假,山水邸報之上,一些個大義凜然言之鑿鑿的言語,反而就那麼回事,一部分真相,只會遠離真相,倒是某些三言兩語一筆帶過的,反而藏著餘味無窮的浩然正氣。
姜尚真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棵草嚼在嘴裡,突然笑了起來,抬頭說道:“我早年從大泉王朝接了一位九娘姐姐回家,聽說她與龍虎山那位天狐前輩有些淵源。九娘心高氣傲,對我這花架子宗主,從來不假顏色,唯獨對大天師一向仰慕,不如借這個機會,我喊她來天師身邊沾沾仙氣?說不得以後對我就會有幾分好臉色了。債多不壓身,大天師就別與我計較這些了?”
趙天籟微笑道:“當然可以。”
大泉王朝邊境客棧的掌櫃九娘,真實身份是浣紗夫人,九尾天狐。
但是龍虎山天師府那位名動天下的護山供奉煉真,卻是十尾天狐。
得了姜尚真的一道“敕令”傳信,九娘立即從昔年姜尚真的修道之地御風而來,落腳處,距離兩人頗遠,然後快步走去,對那位龍虎山大天師,施了個萬福,趙天籟則還了一個道門稽首禮。
姜尚真對此視而不見,只是蹲在崖畔眺望遠方,沒來由想起祖師堂那場原本是恭賀老宗主破境的議事,沒來由想起當時荀老兒怔怔望向大門外的白雲聚散,姜尚真知道荀老兒不太喜歡什麼詩詞歌賦,唯獨對那篇有歸去來兮一語的抒情小賦,最為心頭好,理由更是古怪,竟是隻因為開篇序文三字,就能讓荀老兒喜歡了一輩子。
“餘家貧”。
老宗主荀淵其實生來就是山中人,衣食無憂,修行無憂,大道路上可謂順風順水,所以連姜尚真都想不明白,這麼個荀老兒,怎就偏偏對這三個字情有獨鍾。
姜尚真一直蹲在原地,由著九娘與趙天籟詢問些修行關隘事,姜尚真嚼爛了草根,空無一物了,依舊下意識牙齒嚼。
餘家貧。
與君借取青竹杖,從此深入白雲堆,芒鞋踏破無人管。
田園將蕪胡不歸?
姜尚真後仰倒去,雙手枕在後腦勺下邊。
自己擔任供奉的落魄山,那座蓮藕福地,提升品秩為上等福地,姜尚真註定無法觀禮了,所以當時手握福地,收納桐葉洲難民,早早留下了幾份禮物在福地,除了必須的天材地寶神仙錢之外,姜尚真還隨手插柳成蔭,在福地那邊圈畫出一塊私人地盤,終於有點祖師堂供奉該有的架子了。
只是不知為何,柳樹水畔,男人親手種下了那最尋常的一株山野香草,名為蘅蕪。
柳成蔭,花也開。
只希望有朝一日,心上人遠遠去,念念人猶還在,柳蔭納涼看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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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襲鮮紅法袍,安安靜靜懸在高出城頭數丈的空中,雙袖垂下,若是偶有風過,就隨風飄蕩,就如江河之上的一葉浮萍,又像高出城頭些許的一朵孤零零紅雲。
習慣了天地隔絕,等到周密不知為何撤去甲子帳禁制,陳平安反而有些不適應。
好在這種感覺並不讓人陌生,當年竹樓練拳久了,被喂拳多了,等到下山遠遊,陳平安也會渾身不自在。
在這之後,真有那不怕死的妖族修士,咋咋呼呼,嗷嗷叫著瀟灑御風過境,完全當那腳下的年輕隱官不存在。
它們倒是不敢登上城頭賞景,因為那些殺之不死卻個個相當於地仙劍修的劍仙英靈,如今還在城頭各地駐守。
一開始陳平安還擔心是那周密的算計,拗著性子,讓一位又一位的妖族修士,從高處掠過城頭。
將一位與自己境界相當的大妖殷勤挽留下來,客套寒暄一番,由著對方登門送禮,一大通術法紛紛亂亂砸下,打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陳平安一邊乖乖挨著打,一邊用比對方還要字正腔圓的蠻荒天下大雅言,問了些小問題,只可惜對方答話言語,都太不見外,真把自己當貴客了,沒半句有用的訊息,最後陳平安只好自己打散身形,那頭金丹境大妖肆意大笑,然後蹲在對方身後城頭上的隱官大人,揉著下巴,遙遙看著那頭英雄了得的大妖,都不知道是該陪著對方一起樂呵,還是該送它一程。
怎麼就不是條漢子了。
除了最早那頭時運不濟的過境妖族,給陳平安拽落,以偽玉璞境界,當場打殺。
此外,出拳之人,是上任隱官蕭愻。出劍之人,是王座龍君,比拼術法神通的,年輕十人之一的賒月。
是誰都能夠打殺一次隱官大人的嗎?
所以作為待客之禮,陳平安將那頭金丹大妖的腦袋擰了下來,不去管無頭屍體,只是將那顆頭顱高高丟起,身形旋轉一圈,一腳踹出去幾百丈。
禁制一去,這般怪事趣事就多。
會有妖族修士不敢躍過城頭,就只是御風升空,稍近距離,欣賞那些城頭刻字。
對面城頭,還有過一位攀牆登頂的少年妖族武夫,揚言要與陳平安切磋一場,不過得等他再習武三十年。
還有來自蠻荒天下最南方疆域的三位妖族劍仙,聯袂御劍來此遊歷,卻也不去浩然天下,就只是在此賞景一番,就轉身返回家鄉。
又有一撥年輕女子容貌的妖族修士,大概是出身大宗門的緣故,十分膽大,以數只白鶴、青鸞牽動一架巨大車輦,站在上邊,鶯鶯燕燕,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其中一位施展掌觀山河神通,專門尋覓年輕隱官的身形,終於發現那個身穿鮮紅法袍的年輕人後,個個雀躍不已,好像瞧見了心儀的如意郎君一般。
好嘛,大的小的,公的母的,一個個當這是一處遠在天隅的遊覽勝地了?
陳平安抬起一掌,五雷攢簇,砸出一道去勢驚人的雷法。
給那施展掌觀山河神通的宮裝女子,腦子進水一般,不去打散雷法,反而以袖裡乾坤的上五境神通,硬生生將一道雷法裝入袖中,炸碎了大半截法袍袖子,然後她非但沒有半點心疼,反而抬起手,抖了抖袖子,滿臉得意,與身邊閨閣好友們好似在顯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