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與一位姿容出彩的女子,一起進入了大驪王朝的龍州地界,昔年驪珠洞天破碎紮根大地後的風水寶地。
這裡山水故事極多,更是寶瓶洲一等一的修行道場。
只是一切的山水人事,好像都沾著山風水霧,讓人看不真切。
當兩人沿著鐵符江一路去往槐黃縣城,途徑一座香火鼎盛的水神娘娘祠廟,兩位礙於身份和修行根腳,都沒敢進門燒香,當他們好不容易看見了縣城東大門,年輕人如釋重負,感慨道:“總算到了。馬姑娘,我們是先去陳先生山頭拜訪,還是去州城顧璨家裡做客?落魄山可能難找些,州城那邊相對更好認路。”
這對男女這趟北行遊歷龍州,走得並不輕鬆,主要是還是顧璨突然要他們自己往北走,他和那個名叫柳赤誠的古怪書生,要去趟清風城許氏,這讓性情怯懦的曾掖十分忐忑,早年被青峽島管事章靨,從茅月島那個大火坑拽出,帶到了山門口的茅屋那邊,見著了那位賬房先生,曾掖的人生便迎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後來又認識了顧璨,從畏懼到親近,到如今的依賴,其實也就幾年的功夫,對於喜好靜坐的修道之人而言,彷彿彈指瞬間。
不知何時,被顧璨隨便看一眼都要做噩夢的曾掖,如今沒了顧璨待在身邊,反而處處不自在,遊山玩水,步步不踏實。
事實上,天生就適宜鬼道修行的曾掖,這些年修行破境不慢,甚至可以說極快,只是身邊有個顧璨,才不顯眼。
曾掖當下已是名副其實的觀海境練氣士,在尋常藩屬小國的江湖和山上,都能夠被視為“中五境神仙老爺”了。
因為修行了旁門左道的術法,陰氣較重,所以曾掖此次北遊,顧璨同行的時候,還能靠近那些山水祠廟、仙家山頭,等到與顧璨分道,就沒這膽子了,加上身邊馬篤宜更是鬼魅,她只是靠著那件狐皮符籙才得以行走於人間,在那些道法高深的山上仙師眼中,曾掖也好,馬篤宜也罷,都很容易被視為大逆不道的汙穢存在。
馬篤宜腰間懸掛了一塊玉牌,正是顧璨留給他們作為護身符的太平無事牌,她想了想,笑道:“先去落魄山,咱們與陳先生那麼熟悉,應該不至於吃閉門羹,即便陳先生不在那邊,與人討杯茶喝,總不難吧?”
曾掖咧嘴笑道:“行,我也是這麼想的。”
總有那麼一些人,想到了便會安心些。
過了槐黃縣城,與當地百姓問路,結果言語不通,雞同鴨講,好不容易找到個會講大驪官話的店鋪掌櫃,只是掌櫃對那落魄山具體地址也講不清楚,只說了個大概,過了小鎮,先找到那座真珠山,就一小山包,到時候再找機會與山中神仙問個路。
進了靈氣盎然的連綿大山,讓兩人好一頓找,才只找到了那座落魄山藩屬之地的灰濛山,南下之後,結果到了落魄山懸崖峭壁那側的山腳,離著正南邊的山門不算太遠,不過曾掖和馬篤宜就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先是瞧見個黑衣小姑娘,背對他們,正仰頭望向雲海懸停如系雪白腰帶的山崖高處,小姑娘一肩扛了根金色小扁擔,一肩扛著根綠竹行山杖,大聲嚷嚷道:“裴錢裴錢,這次可莫要跳歪了,填坑好麻煩嘞。”
曾掖瞥了眼小姑娘四周,地面上坑坑窪窪。
小姑娘肩頭上的綠竹行山杖,很熟悉!
那個黑衣小姑娘突然轉過頭,遙遙看著兩位停步不前的外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溜。
曾掖猛然抬頭望去。
一粒黑點破開雲海,帶著呼嘯聲,驟然墜落,剎那之間,一個不高的消瘦身影,重重砸在地上,一陣巨響,大地震顫,塵土飛揚。
曾掖聚精會神,凝望遠處。
只見那大坑當中,有一個面板微黑、身材消瘦的少女,雙膝微蹲,緩緩起身,轉頭望向那個抱頭蹲在大坑邊緣的黑衣小姑娘,埋怨道:“小米粒,咋回事,如果不是我眼尖,換了路線落地,你可就要掉坑裡了,傷著了你怎麼辦,不是要你原地不動嗎……”
言語之間,舉止驚世駭俗的少女看似隨意幾步,就走到了小姑娘身邊,然後有意無意,擋在了周米粒和兩個外鄉人之間。
馬篤宜發現那個少女腳上一雙編織馬虎的草鞋,鮮血流淌。
馬篤宜忍不住瞥了眼山崖,再看了眼那少女。
這到底是在跳崖自殺呢,還是在鬧著玩啊?
曾掖和馬篤宜終究不是純粹武夫,並不清楚那少女跳崖“砸地”的諸多精妙處。
問拳!
少女是在以人身與大地問拳。
必須收斂所有宛如神靈庇護的拳意,以純粹肉身,藉助下墜之勢,好似從天上向人間,“遞出最重一拳”。
用少女的話說,就是要給地面的小腦闊狠狠一錘兒!
這是少女自己想出來的練拳法子,暖樹當然不同意,覺得太危險了,裴錢如今才五境瓶頸,肉身體魄還不夠堅韌,小米粒覺得可行,二對一,所以可以做。陳暖樹就想要問一聲老廚子,結果裴錢腳踩竹樓外的那六塊鋪在地上的青磚,以六步走樁開路,縱身一躍,直接沒了身影。
周米粒撅屁股趴在懸崖那邊,陳暖樹著急得不行,老廚子已經不知不覺出現在崖畔,瞥了眼地面,嘖嘖嘖。
陳暖樹鬆了口氣,看樣子沒大事。
後來裴錢很快就攀援崖壁而上,然後一瘸一拐,雙眼熠熠生輝,大笑道:“得勁得勁!”
朱斂什麼話都沒說,轉身走了。
於是大地之上,就多出了一個個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