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山的邊界,一老一少,御劍懸停,不敢越過雷池半步。
正是鬼鬼祟祟返鄉一趟的老聾兒,以心聲言語了幾句,詢問能否在前輩道場這裡落個腳,斗膽商量個事。
結果那老瞎子根本不樂意搭理他。
這就很憋屈,主動登門拜訪,吃了個無聲無息的閉門羹。老聾兒又不敢冒冒然擅闖這處地界,只好在原地乾瞪眼。
還是寧姚開口幫忙求情,老聾兒才能帶著徒弟進入這片了無生氣的枯寂地界,落在了那座宛如萬山朝拜的孤峰之巔。
老聾兒的弟子幽鬱,是劍氣長城出身的劍修,即將結丹。破境速度委實不算慢了,畢竟是老大劍仙親自塞給老聾兒的劍仙胚子。
寧姚出門待客,身邊跟著個兩頰酡紅的貂帽少女,大大方方打著酒嗝。
昔年劍氣長城,在老聾兒坐鎮的那座牢獄內,除了“吃空餉”的刑官豪素,還有兩位侍女模樣的存在,長命和汲清,她們分別是世間金精銅錢和穀雨錢的祖錢化身,最後在老大劍仙的“撮合”下,豪素收了杜山陰當弟子,老聾兒則收了幽鬱做徒弟。
寧姚想起一事,問道:“老聾兒,你叫什麼名字?”
謝狗聽到這種久別重逢的開場白,只覺得自己睡了一覺便錯過的那座劍氣長城,真是相親相愛的風俗。
老聾兒卻是不以為意的,咧嘴笑道:“寧姑娘不問,我都快忘記本名了,叫甘棠,有個老舊道號,‘龍聲’。”
離鄉太久,道場是蠻荒天下符禺山,名聲不顯,遠不如仙簪城、大嶽青山這些道場了。
戰事結束,老大劍仙法外開恩,沒有功勞只有苦勞的老聾兒便得了個自由身,這趟返鄉,都沒敢去道場那邊看看,就怕被抓個正著,自個兒這輩子,確實夠慘的了,一開始經不住昔年老友慫恿,自認劍術不弱了,就要跑去跟陳清都掰掰手腕,結果就是被劍氣長城拉壯丁湊數,當了個牢頭。如果好不容易脫困,再被初升或是斐然堵路,豈不是倒灶。何況身邊還帶著個拖油瓶,到底不自在,真要跟飛昇境打起來,難免束手束腳,畢竟是老大劍仙塞給自己的弟子,若是在蠻荒天下丟了性命,老聾兒心裡邊愧疚,這倒不是什麼矯情,在那劍氣長城,他作為蠻荒妖族,卻能夠躋身巔峰十劍仙之列,這份殊榮,萬年以來,獨一份的。就衝這一點,老聾兒就得念陳清都的好。當然了,若是打得過陳清都,兩說。
寧姚跟那位年輕隱官真是絕配,屬於兩種極端的為人處世。
一個在劍氣長城土生土長的劍修,竟然不曉得自己的名字。一個外鄉人,卻連符禺山地界的風土人情都一清二楚。
幽鬱跟杜山陰是同齡人,杜山陰一直不太服氣陳平安,幽鬱卻是將年輕隱官視為那種可望不可即的人物,可惜這趟遊歷,跟著師父一路藏頭藏尾,沒能聽見太多關於陳隱官的訊息。
寧姚好奇問道:“這次來這邊,是做什麼?”
既然老聾兒已經重返故鄉,何必再來這邊自討沒趣。要說是一位浩然山巔修士依附蠻荒多年,回到家鄉,估計都能被唾沫罵死,可是換成蠻荒天下,老聾兒這般的遭遇,說不得還是一樁美談?畢竟老聾兒曾是劍氣長城有資格參加城頭議事的十位巔峰劍仙之一,而且他還是唯一的妖族劍修。
老聾兒笑道:“想找個安穩些的立足之地,不用算計來算計去,打打殺殺,好像成天將一顆腦袋拴褲腰帶上。寧姑娘,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以前蠻荒氣勢洶洶攻伐浩然,自己必須待在劍氣長城,如今浩然大擺陣仗反攻蠻荒,難不成還是一個處境?老聾兒覺得太虧。
寧姚心中瞭然,笑道:“你想要去五彩天下就直說。”
老聾兒就坡下驢,搓手道:“這敢情好。”
首選當然是那座天不管地不管的五彩天下了,等到下次開門,別座天下的練氣士,不管什麼身份、境界都可以去。
然後就是這十萬大山了,唯一問題就是門檻高,畢竟那個老瞎子又不缺打手,桃亭到底是啥個下場,懂的都懂。
最次的選擇,才是去南婆娑洲投靠齊廷濟,在龍象劍宗那邊混日子,估計沒什麼難度,但是老聾兒內心深處,並不是特別願意給那位綽號“齊上路”的傢伙當幫閒。所以如果有的選擇,將齊廷濟換成董三更是最好了,肯定聊得來。
寧姚問道:“就沒想過去落魄山?”
頸項乾癟面黃肌瘦的老聾兒,皺著一張老臉,神色彆扭至極,一咬牙,使勁搖頭道:“不去不去,去不得去不得,我這妖族身份,過於敏感了,在咱們劍氣長城,當然可以無所謂,要是去了寶瓶洲的落魄山,容易連累隱官大人白白捱罵。”
哪怕明知寧丫頭是那年輕隱官的相好,老聾兒也不敢在這件事上說半句客氣話。
那小子比齊廷濟還城府深沉,心思重得不像個年輕人,與之相處,自己不得每天提心吊膽?何況那座落魄山明擺著是一處是非之地,他本就是躲著是非才想要離開蠻荒天下,哪有上杆子往火坑裡跳的道理。跟陳平安無事閒聊,自然是有意思的,但是在這小子手底下當差就免了。天曉得有多少文廟聖賢、各方勢力盯著那座落魄山和一位頂著隱官頭銜的陳平安?自己要是去了,何來自在一說。可別躲被子裡放個屁都被誰記錄在冊。
老瞎子雙手負後走出茅屋,“別給臉不要臉。”
寧姚有些疑惑,本是隨口一提,她記得之祠前輩跟陳平安可沒什麼香火情。
甘棠一時吃不準這位老十四境的心意。
謝狗唯恐天下不亂,在旁拱火道:“看架勢聽口氣,這位老前輩是瞧不起咱們落魄山嘍?”
甘棠看不出這個貂帽少女的????????????????道行深淺,疑惑道:“敢問道友是?”
謝狗板著臉說道:“我是山主新收的得力干將,霽色峰祖師堂位次靠前的記名供奉。”
老瞎子嗤笑道:“妖族身份算個屁,比如她叫白景,被白澤喊醒的那撥老傢伙之一,誰敢非議陳平安半句?何況如今落魄山中,除了白景,還有那個當年跟碧霄洞主一起在落寶灘釀酒的蠻荒劍修,如今化名陌生。呵,要是再加上甘棠道友,豈不是滿山豪傑共襄盛舉,飛昇遍地走?去一個妖族是罵,去兩個是怕,去三個還不得是敬重落魄山?”
老瞎子一口一個妖族,虧得沒有加上“畜生”二字字尾。
甘棠臉色微變,小心瞥了眼貂帽少女,乖乖,真是遠古歲月裡那個臭名昭著、喜好搶人道號的婆姨?
至於那個改名“陌生”的遠古劍修,名氣也不算小了,是個喜歡幹架的主兒,關鍵是聽聞這位前輩問劍,有個習慣,只挑自己打不過的,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