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經驗再老道,為人處世再機靈,也扛不住三千年前那場斬龍之役的積威深重。
故而陳靈均精心編撰的那部路人集》的第一頁,就是空著的。
都沒敢寫上那人的名字。
後來乾脆用了漿糊,將那一頁與封面黏在了一起。
好像如此一來,就都不用與那個傳說中的斬龍之人擦肩而過了。
那會兒在酒桌上,青衣小童反過來教訓窮書生陳濁流,不要覺得自己學了點山上仙法,嘴上就總是嚷著打打殺殺,江湖不是這麼混的,咱們出門在外,要與人為善,求個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曉不得,知不道?
陳靈均洋洋得意,“老廚子,我跟好兄弟談好了,回頭讓他請辛先生寫幫忙兩幅字帖,一幅算我留下的,送你了,如此一來,不會浪費你的人情。另外一幅,讓老爺轉贈魏檗,呵,我會與老爺事先說好,別說是我的功勞,魏檗這人,矯情,好面兒,知道是我幫的忙,估計要在肚子裡嘀嘀咕咕,就算他得了件寶貝,也沒那麼痛快了。”
朱斂笑道:“你倒是做好事不留名。”
陳靈均雙臂環胸,眉眼飛揚,“跟老爺學的嘛。”
朱斂說道:“魏檗收到這份禮物,就算明知道是你幫的忙,他還是會喜出望外的。”
陳靈均忙著自己開心呢,就沒有嚼出朱斂這句話的言下之意。
朱斂知道魏檗此生仰慕之人,屈指可數,除了出身亞聖府的劍客阿良,還有暫時不在山上、出去遊歷的詞中之龍辛先生,以及某位被至聖先師說成“好勇過我”的得意弟子,作為最早跟隨至聖先師的那撥遠古“書生”之一,此人曾經留給後世一句彷彿萬年長鳴的錚錚之言,“君子死,冠不免。”
陳靈均壓低嗓音說道:“老廚子,要說實打實的親身經歷,你是不濟事,可嘴上的大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你給說道說道,那個湖山派的高掌門,她咋個待著就不走了,怎麼回事,可別是瞧上我家老爺了?如果真是這樣,我可不慣著她。萬事好說,唯獨這個,不能稀裡糊塗的。”
朱斂說道:“別多想,與男女情愛無關係,只是一個特別想要掙錢的人,突然進了金山銀山,眼花繚亂,總想要多摟點回家。”
陳靈均疑惑道:“到底啥意思,說得明白點。”
朱斂耐心解釋道:“高君如今是福地的天下第一人,雖說是名歸實不與的情形,但是在蓮藕福地之內,終歸是山上的執牛耳者,越往後,她境界越高,就越有威望,加上她很有那種在其位謀其政的想法,便會擔心自己德不配位,所以到了這邊,如井蛙觀海一般,見什麼都是新鮮事,她就想要了解更多的規矩,回去後好早作謀劃,儘可能多的聚攏山上勢力,將練氣士的人心,擰成一股繩,最終為福地在落魄山這邊,爭取到更多的……自由。心是好心。”
如果沒有意外,高君返回福地,公子就會跟著她共同參加一場“山巔”議事,把一座天下的規矩框架先給定下來。
小陌肯定會跟著,謝狗之前聽說有這麼一茬,她就躍躍欲試,理由很充分,我不得給山主撐個場子啊。
“可以理解,高掌門確實有心了。”
陳靈均嗯了一聲,又問道:“那個鍾倩呢,聽說是咱家蓮藕福地的第一位金身境武夫,不找山主老爺捱打就算了,就沒跟你這個同鄉,討教討教?”
如果說松籟國湖山派的掌門高君,是正統意義上的福地第一位金丹地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庇護,那麼第一位金丹境武夫鍾倩,無形中就有武運在身,與那高君,兩人都是被老天爺青睞的幸運兒。
只是鍾倩到了落魄山,跟高君截然相反,平時根本懶得露面,據說每天就在那兒蘸醬啃大蔥,只知道獨自悶酒。
朱斂搖頭道:“他不敢來,就算來了,他以後就真不敢來了。”
昔年藕花福地的畫卷四人,都是各自時代的天下第一人,大體上,就是那種表面和氣、心底卻又各自看不起其餘三人的主兒,關係過得去的同時,卻又暗流湧動。
一般而言,山上的練氣士,若是年紀高,道齡長,可能佔了先天優勢,身後的年輕人相對比較難出頭和冒尖。
但是純粹武夫,朱斂覺得總得一山高過一山,才對。武學一道,完全不必厚古薄今。
就像浩然天下,武道之巔的第一人,先有張條霞,後有裴杯。如今又有曹慈和自家山主。
陳靈均嘖嘖嘖。老廚子強啊,不用喝酒,就能說這種大話。
朱斂說道:“用大風兄弟的話說,就是鍾倩這麼不求上進的人,怎麼跟景清就喝不到一塊去呢。”
鄭大風確實覺得鍾倩的拳法不夠分量,朱斂也覺得鍾倩對自己不夠心狠,有今天的武學成就,都是腳踩西瓜皮罷了。
陳靈均一聽就不樂意了,“老廚子你這話說得傷情誼了。”
朱斂問道:“鄭大風說的,怪我頭上了?”
陳靈均咧嘴笑道:“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栽贓嫁禍,挑撥我跟大風哥的兄弟情誼。”
朱斂抬起頭望向院外。
青衫陳平安朝他擺擺手,示意老廚子不用起身。
陳靈均連忙起身,邀功去了。
朱斂笑著提醒道:“這次可別隨便拍肩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