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陸沉說了句陳平安暫時沒辦法深究緣由的言語,“如果你按照師兄崔瀺的謀劃走下去,你原本可以將一門劍術練到極致,這條道路,有可能就是你躋身十四境的合道之路。”
陳平安說道:“想來做任何事都有回報或是代價。”
“人不可輕易自恕。”
陸沉微笑道:“亦不可令人恕我。”
陳平安沒好氣道:“我離開書簡湖已久。”
陸沉笑了笑,“道家說天地,佛家說世界,世界世界世與界,一光陰一地理,你要是這麼說,就說明距離書簡湖還不遠,可能年月久了,走得遠些,也可能反而走得近,誰知道呢,更可能或者一下子很遠又突然很近……”
陳平安面帶微笑道:“既然陸掌教自己說咱倆是朋友,那就勸你念我一點好。”
陸沉使勁點頭,雙手合十,滿臉肅穆道:“惟願世間人心皆是今時今日之書簡湖。”
然後陸沉自顧自說道:“估計吳宮主與我那師叔差不多,合道之路,不止一條。”
陳平安屏氣凝神,只是不搭話。
陸沉和白玉京,你們只管猜你們的,我陳平安和落魄山,只管好好護住那條道路。
不知不覺,泥瓶巷的草鞋少年,就漸漸成為了許多人心目中的山主,長輩,隱官。
當年從劍氣長城走到倒懸山,散落在浩然各地的孩子,除了年輕隱官幫他們精心挑選的師父、門派,而那個已經擁有一上山一下宗兩座宗門的二掌櫃,就是這些孩子們的一座無形靠山,劍氣長城這個名稱,就是他們最大的護身符。
恐怕這也是為何陳平安合道半座劍氣長城卻遲遲不將其煉化的根源。
五彩天下的飛昇城,有陳平安這個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在這邊,以後真遇到某些天大的事情了,文廟就算是他們的半個孃家,某些情況,哪怕寧姚都無法解決,文廟是可以與白玉京硬碰硬掰手腕的。
至於大驪王朝,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就是一座無形的靠山。
這也是皇帝宋和為何要現身那場婚宴,親自邀請陳平安擔任那個位置暫時空懸的國師。
不是說國力在一洲版圖上依舊強大無匹的大驪王朝,就真拿那些蠢蠢欲動的南方諸國沒辦法,可就像陳平安一回到落魄山,根本無需大驪宋氏用任何外交辭令,那些試圖撤掉山頂石碑的南方諸國,自己就消停了。
“皆言禍與福相貫,生與亡為鄰,古之得道者,福禍生死皆豁達。匹夫之怒,血濺三尺,以頭搶地爾。相信才情無雙的吳宮主,只會所求更大。”
陸沉繼續說道:“至於吳霜降給自己鋪就的那條退路是什麼,貧道暫時猜不到,也懶得猜了,反正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至於吳霜降這位兵家高人的謀劃,並不複雜,與歲除宮那幾個都曾名垂青史的同道中人,在青冥天下掀起一場場戰事,最終所求,無非是將貧道的餘師兄變作……一條陸處的吞舟之魚。”
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各有各的內憂外患,後者的外患,自然就是天外天那些殺之不絕的化外天魔。
前不久道祖親自出馬,像是與天外天的那尊化外天魔達成了某個契約。如此一來,白玉京唯有內憂而已。
陸沉微笑道:“同欲同求者相憎相恨,同憂同理者相親相愛。”
“吳宮主當然找到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兵家高人,其中一人,他在兵法一道,可謂厲害得不能再厲害了。”
說到這裡,陸沉伸出一隻手掌,晃了晃,“萬年以來,也不管武廟陪祀神位是哪些,論戰功,論用兵,不管後世怎麼為心中兵家爭名次,此人必然在前五,擅長以少勝多,也能,還喜歡打一些讓對手輸得莫名其妙的神仙仗。”
“此人年輕容貌,化名桓景,道號‘無恙’。”
“但是白玉京這邊,也不是沒有高人。比如在某座城內一座止戈宮轄下放馬觀又轄下的一座不知名小道觀,名為靈顯觀,觀主如今是個老人面容,著兵書多年,只與道侶結伴修行,與世無爭,不理俗事。他從不外出離開放馬官地界,只是偶爾在道觀周邊地界遊覽,手持一根出自虢山的靈壽木手杖,獨自行走在雲中白道之上。此人與那桓景剛好相反,同時代無敵手,無敵手到了哪種境界?就是後世翻看那段史書,都覺得是因為同時代無一名將,故而此人才能打勝仗那麼多,而且次次都輕鬆得不像話。”
陸沉伸了個懶腰,停步在一棵河邊樹下,“羨慕某些人,萍水相逢,不必知名姓,只需片語相投,就可義結生死。”
陳平安問道:“跟我聊這些遠在天邊的事情,有什麼意思?”
陸沉認真說道:“你怎麼不知道不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陳平安笑問道:“近在眼前?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陸沉說道:“也對。”
此後一路無言,走遠了學塾再原路返回。
人間山水校書郎。
青青槐蔭,皎皎月光。春風一披拂,百卉各爭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