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微笑道:“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我們這個行當的祖師爺之一,曾經立下規矩,必須學貫今古,識通天人,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切不可行醫為生。”
她譏笑道:“按照你的說法,天下杏林,能有幾個合格的郎中?”
年輕道士面有慚愧,“小道笨口拙舌,實在是說不過姑娘。”
既然吳鏑來此只是為了跟個少年套近乎,薛如意也懶得繼續在巷內跟這個姓陸的掰扯,轉身就走。
陸沉在她轉身後,喊道:“薛姑娘請留步。”
薛如意轉過頭,發現年輕道士手中不知如何,竟然多出了兩枝似乎沾帶雨露的新鮮艾草。
她微微皺眉,對方手中此物從何而來?
陸沉伸出手,遞過艾草,笑道:“五月五日午,贈卿一雙艾,薛姑娘可以在今年年端午節,懸掛門口,可保平安。”
薛如意眯眼笑道:“且不說掛艾草的鄉俗講究,只問陸道長一事,掛在門口,可以辟邪驅鬼嗎?”
只見那道士使勁點頭道:“必須可以!”
薛如意冷哼一聲,坑錢的道行還不如吳鏑呢。吳鏑好歹認得自己是女鬼,這個姓陸的,差遠了。
女鬼翩然離去,陸沉便晃了晃手腕,手中兩支艾草消逝不見,出現在了那座鬼宅門口,艾草懸在空中,以一種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緩緩靠近大門,若是陸地神仙看到了,便大致可以推算出艾草會在端午日,日出之後,準時貼上大門。
陸沉雙手扒拉著不高的牆頭,輕喝一聲,氣沉丹田,翻牆入內,在院內攤開雙手,飄然站定。
道士抖了抖袖子,滿臉洋洋得意,貧道好身法。
薛如意身形隱匿在一處屋脊,瞧見這一幕後,呸了一聲。
院內,陳平安已經給少年寫完那幾張藥方,最後隨便找了個蹩腳理由,多寫了一副藥方和如何煎熬草藥,總計三張紙。
對那斜挎包裹、腰懸青囊的陸沉,陳平安看也不看。
至於陸沉何時到來,以及與薛如意在巷內的對話內容,陳平安並不知道。
陸沉一路小跑按住那三張紙,著急道:“吳道友,收起來收起來,成何體統,我輩道士,頂天立地大丈夫,豈能慷他人之慨。”
陳平安的意圖再明顯不過,幫你陸沉這個忙,就算還清當年的那筆欠債了。
少年一頭霧水,不知道眼前這個翻牆而入的年輕道士,是何方神聖。
只是看情形,與吳道長是舊識?那就不是壞人了。
陸沉微笑道:“少年郎,勞煩你再去取一瓢水來,記得盛放白碗內。”
寧吉點點頭,去灶房那邊以葫蘆瓢勺水。
陳平安將三張紙之外的所有藥方,整理完畢,疊放成一摞,輕輕放在臨時作桌的板凳上。
陸沉坐在臺階上,從少年手中接過那隻白碗,微笑道:“用藥行醫也好,上山修道也罷,功夫無非是全在兩儀上打算,手段萬千,總歸不越陰陽兩法。”
寧吉有點彆扭,看了眼一旁的吳道長,吳道長笑著點頭致意,示意少年不用拘束。
陸沉晃了晃手中白碗,笑道:“貧道陸沉,道號‘南華’,忝為白玉京掌教之一。今夜來此,是想要收你為嫡傳弟子,寧吉,你願意拜陸沉為師嗎?”
寧吉發愣,有點懵,什麼跟什麼,從年輕道士嘴裡蹦出的一些個詞彙,都是些少年聽都沒聽過的說法。
只聽明白一件事,對方要收自己為徒。
寧吉滿臉漲紅,再次望向那個吳道長。
只是這一次,吳道長卻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總之就是沒有任何暗示了。
陸沉笑了笑,先放下手中白碗,抬起雙手,虛握拳頭,“寧吉,猜左猜右,你隨便猜。”
寧吉下意識眼角餘光又一次望向吳道長,後者輕輕點頭。
少年左看右看,輕聲道:“猜右。”
陸沉側過身,背對陳平安,同時攤開兩隻手,各有一方印章,底款朝向陸沉自己,少年只見兩行邊款,只有一字之差。
遊方之內,遊方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