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笑道:“大致需要多少個底本?三十,還是湊足一百,或者求穩一點,三五百?”
就像一個人說話聊天,真正需要用上的文字,其實也就那幾百個常用字。
比如裁玉山竹枝派那邊,陳平安仔細臨摹的重點人物,除了外門知客一脈的幾個幫手,裁玉山那撥石匠,肯定還有開採官白伯,水龍峰夏侯瓚和雞足山樑玉屏,加在一起,估計小三十號形形色色人物,但是真正稱得上陸沉所謂“底本”的人物,只說竹枝派一地,估計不會超過雙手之數,這類底本,與身份,是否修士,與境界高低全無關係。
不過陸沉總覺得陳平安待在裁玉山那邊,好像別有所求,而且意圖隱藏極深。
當然不是透過竹枝派來盯著正陽山那種小事,所以當陸沉決定好好推演一番的時候,在散花灘那邊,就被陳平安可能是憑藉符籙於玄設定的那道禁制,也可能是某種本能,抓了個現行,順水推舟,將陸沉的一粒心神丟入那座“囚籠”當中。陸沉不是無法強行破開禁制脫困,但是如此一來,就真要與陳平安徹底結仇了。陸沉從不怕誰,陸沉是隻怕“非己”,陸沉修道,幾無善惡,與陳平安當年心中善惡兩條線極為靠攏的場景,截然相反,陳平安的心境,或者說認知,如天地未開,而陸沉的一顆道心,宛如天壤之別近乎無窮大,可謂另一種意義上大道純粹的絕地天通。
陳平安說道:“不強求,反正以後還會遊歷中土神洲。”
陸沉笑道:“你這條劍道,玄妙是玄妙,不過比起餘師兄尋求五百靈官,要簡單太多太多了。”
陳平安說道:“陸掌教不用提醒我跟他的差距,我比誰都清楚。”
陸沉疑惑道:“你又沒親身領教過餘師兄的道法和劍術,怎麼敢說清楚差距大小?”
陳平安說道:“那就當我在吹牛。”
陸
沉喝了一口茶水,嘴裡嚼著茶葉。
陳平安說道:“分身在外,其實修行之外,還有一種心思,登山修行久了,就容易忘記前身。”
那就在待山腳去看山上風光。
陸沉點點頭,“所有習慣本身,就是一種自找的遺忘。”
陳平安舉起碗,與陸沉磕碰一下,都以茶代酒。
只說陸掌教這句話,一般的山上人就說不出口。
陳平安笑道:“年少起,每次出門遊歷,看書時有個小習慣,會把不同書上提到的人物做個計數,前十人物當中,陸掌教可謂一騎絕塵,第四名到第十名,數量加起來都不如一個‘陸沉’。”
陸沉好奇問道:“若是加上第三呢?”
陳平安說道:“也是不如陸掌教一人。”
陸沉又問:“再加上第二?”
“還是不如。”
陸沉讚歎道:“原來貧道如此厲害啊。”
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抬頭舉目望向落魄山。
白雲生處有人家。
道冠一瓣蓮花寶光閃爍,那粒心神歸攏。
陸沉一手端碗,雙指併攏輕敲桌面,“君不見人間如壁畫,水作顏料山做紙,神鬼精怪滿壁走,春風颯颯生劍光,貧道曾聞仙人傳古語,天王分理四天下,水精宮殿碧綠瓦,彩仗高撐孔雀扇,天女身著狒秫裝,金鞭頻策麒麟馬。日對月,陰對陽,天神對地祇,神靈對仙真,雷電對罡風,左邊文廟右武廟,中間猶有城隍廟,山中芙蕖雲錦裳,寶瓶清供坐生涼,誰與諸天相禮敬,金鐘玉磬映山鳴。杞人駕車半道返,李子樹下枕白骨,嘗憂壁底生雲霧,揭起山門天上去……”
就在此時,從山上跑下一人,大笑道:“陸道長,又來擺攤揩油啦?!當年在小鎮,與你我兄弟二人眉來眼去的俏姑娘,如今早就嫁為人婦了,走,我帶路,州城那邊,如今好看的姑娘,何曾少了,一茬老了又是一茬新,比起當年只多不少!”
陸沉呲溜一聲,聽那嗓音就只覺得一陣頭大,剛要腳底抹油,結果被那漢子伸手抓住肩膀,加重力道,“跑啥,老朋友了,兄弟齊心,生意興隆,當年你沾我的光,就沒少掙銀子……”
陸沉只得把屁股放回長凳,無奈道:“大風兄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當年只要你蹲在貧道攤子旁邊,那是真沒生意,擋財路還差不多,只說那些小娘子們,都是一個個奔著貧道來、結果瞧見你就都繞著攤子走,貧道有說半句話嗎?夠不夠兄弟義氣?!”
鄭大風笑呵呵道:“過去的事,提它作甚?”
陸沉點點頭,歪著肩膀,叫苦不迭,“疼疼疼。”
陳平安笑著起身,“你們聊你們的,你們聊的內容,我估計也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