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徐雋和朝歌之前,其實還來了一個怪人,是個自稱姜休的紫衣僧人。
好在辛苦早已見怪不怪。
僧人曾經在此夜坐一宿,只等天明,才下山離去。
期間光腳僧人只是詢問辛苦一個荒誕問題,你這耕夫土民,是打算氣鼓神通,立地成佛麼?
最後這位雲遊至此的紫衣僧人,以手指做筆,刻下榜書,姜休坦言是送給自己的一首讖語,讓辛苦不用計較。
只恨太平無一事,閒殺山中老禿驢。萬一禪關砉然破,人間千里落花風。
林江仙轉頭看著一處石頭上邊的那首崖刻讖語,劍氣凜然,隱隱有氣沖斗牛之氣象,只是被刻字之人設定了一種類似文字障的禁制,將那份劍意拘押在筆畫之中,簡而言之,這二十八個字,就是一篇極為上乘的劍訣,同時也是一道如同鎖劍符的高明陣法。好個擅長為自己畫地為牢的劍仙。
青冥天下的純粹劍修,其實沒有浩然天下那麼多。
林江仙收回視線後,笑問道:“一個個的,登山又下山,好像將你這閏月峰,當做了一處訪仙探幽的風景勝地,是不是覺得莫名其妙?”
辛苦說道:“習慣就好。”
林江仙點頭道:“確實,習慣成自然,習武亦然,功夫只在記憶二字上邊。”
止境武夫,孕育而出的那份磅礴拳意,如有一尊神靈庇護。
比如林江仙,即便隨時隨地徹底酣睡過去,根本無懼任何一位武學宗師或是飛昇境修士的所謂偷襲。
一位純粹武夫,睜眼看天地,閉眼睡如神。是謂武道止境的神到一層。
林江仙突然取出一隻籤筒,晃了晃,笑道:“不如算一卦?幫你算一算何時下山?”
辛苦面露疑惑神色。
一個純粹武夫,搗鼓此事作甚。
林江仙笑著解釋道:“閒來無事,看了些道門高功的出陽藏陰、趨吉避凶之術,學了點皮毛。”
辛苦搖頭道:“我不太信這個。”
林江仙挑了鄰近一片石,盤腿而坐,將那籤筒放在身前,微笑道:“如止境分三層,這算卦,也差不多,第一層,如觀渾水,人之命理,就是那些細微的水文,凝聚暗藏著一條條水脈,能夠估算個大致走勢。下一層,見到了渾水現游魚,眾生有靈,便有了一種所謂的自由意志,就需要算卦人,增添變數,將人之氣數聯絡天地運勢,其中關鍵,是渾水摸魚之人,能夠成功將自己剝離出去。最後一層,才是那水落石出。此境難求,就像雍州邊境,魚符王朝那座建造在水底山脈之巔的藕神祠,女帝朱璇打算劈砍樟樹枝條,憑此勘驗四州吉凶。不管結果如何,將來回頭來看,如何確定朱璇此舉,到底是測算命理,還是在纂改命運?又如何確定朱璇有無此舉,四州眾生,都是在同一條光陰河流之內?”
辛苦沉默片刻,說道:“林師與我說這些,我至多就是假裝自己在聽了。”
林江仙一笑置之,“假設人生亦有命,豈能行嘆復坐愁。”
辛苦其實可以確定,林江仙是個“外鄉人”。
是一種直覺,因為辛苦不喜歡眼前此人。
可事實上,林江仙在青冥天下的口碑,相當不錯。
拳高,有宗師風範,從不濫殺,待人接物也極有風度,被人問拳,也往往點到即止,更多像是一種沒有師徒名分的教拳喂拳。
而且辛苦也幾乎從不親近或者厭惡誰,他之所以會從內心深處,如此排斥這個“林師”,只是單純對方的那個“外鄉人”身份。
之前的文廟亞聖,蘇子,柳七曹組,做客閏月峰,辛苦都曾有過類似的不適感覺,所以可以肯定一事,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
想必知道林江仙不是青冥天下本土人氏的人,肯定不多。即便是白玉京那邊,也是屈指可數。
林江仙望向位於天下中央的那座白玉京方向。
餘鬥職掌天下,在百年內處理事務,手段太過霸道,於人於己,都不留絲毫餘地。
這才落了個“獨夫”的惡評,當然沒誰敢公然宣稱此事。
說來奇怪,就連將“讚譽”白玉京當做家常便飯的玄都觀孫懷中,對餘斗的這個稱呼,也從來不予置評,並未如何火上澆油。
據說最後有次與幾位老友喝高了,老觀主也只是給了個不褒不貶的折中說法,就只有三個字,不至於。
三掌教陸沉太過懶散,他們的小師弟山青,如今才是一位剛剛出關的仙人,遠遠沒有可以獨當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