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能讓一個元嬰境修士擔任宗主吧。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司徒夢鯨點點頭,“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陳平安笑道:“所幸再青黃不接,只要有龍髯仙君在,也要好過那些被摘掉宗字頭的仙府,至多就是面子上有點過不去,會被外界笑話幾句。”
宗門道統傳承年月,又分週歲、虛歲之別,就看有無玉璞境。
文廟那邊,會給出一個三百年期限。若是一座宗門在三百年內無玉璞,就要按例摘掉宗字頭銜了。
只是大龍湫即便那位老宗主兵解了,有司徒夢鯨這位年輕仙人,和那師弟懸鐘,如何都不至於淪落到計算“虛歲”的程度。
令狐蕉魚其實一直在豎耳聆聽,看似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其實她壯起膽子,以眼角餘光偷偷打量了一眼身邊的青衫客。
這位年紀輕輕的山主,笑意笑語,再加上末尾一句“被外界笑話幾句”,真的挺……欠揍呢。
黃庭看著那個翹腿而坐的傢伙,意態閒適,雲淡風輕。
她感慨不已,如果說自己是福緣好,這傢伙卻是命硬。
當年在藕花福地,陳平安其實就那麼點境界,卻能僅憑一己之力,殺出重圍。
不談那個“天下無敵”的丁嬰,只說周肥,陸舫,哪個是省油的燈。
其實黃庭在五彩天下,偷偷去遊歷過一趟飛昇城,那裡的劍修在酒桌上,只要提起那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都會態度鮮明,絕無位於中間的那種“無所謂”。
陳平安看著桌上棋局,隨口說道:“所以如果龍髯仙君真要狠下心來清理門戶,一下子拿掉兩個小龍湫的元嬰境,確實太過大傷元氣了,親者痛仇者快,一個不小心,甚至還會連累宗門丟掉這塊別洲飛地,相信這也是龍髯仙君遲遲沒有動手的理由吧,不當大龍湫山主,已經對歷代祖師心懷愧疚了,如果再親手毀掉下山基業,換成誰都要揪心。”
司徒夢鯨默不作聲。
陳平安抬了抬袖子,探出一手,雙指作捻子狀,指尖憑空多出了一枚漆黑棋子,輕輕落子棋盤,剎那之間,棋盤之上,有那風捲殘雲的跡象,氣象跌宕,牽連之前所有棋子一併震顫起來,宛如一座佔地不大的洞天天地,有蛟龍走水,翻江倒海。
再更換一手,雙指捻住一枚雪白棋子,再次落子棋盤,瞬間就又打消了先前的亂局氣象,所有棋子趨於平穩,彷彿復歸天清地明一般,陳平安自顧自說道:“好話總是會讓人難受,聽了讓人倍感輕鬆的道理,往往不是道理。”
在功德林,陳平安沒少翻書。此外,何況還有一個天下見識最為駁雜的熹平先生,可以隨便問。
所以對那玉圭宗,桐葉宗,三山福地萬瑤宗,作為小龍湫上山的大龍湫,可謂瞭如指掌,如數家珍。
許多大龍湫祖師堂裡邊,一些個相對年輕的供奉,他們都不知道的宗門秘聞,歷代祖師爺們諸多不宜宣揚的功過得失,陳平安都一清二楚。
司徒夢鯨低頭眯眼,凝視著桌上那局棋,緩緩道:“高妙好棋,就算師尊和韓絳樹在場,續下此局,各自無解。”
司徒夢鯨抬起頭,笑道:“陳山主不愧是崔國師的小師弟,同樣精通弈棋一道。”
人生星宿,各有所值。天之生我,我辰安在?
今夜月明星稀,在這位年輕劍仙落子之後,身為仙人的司徒夢鯨,方才窮盡目力,也只能是依稀見到兩道纖細“星光”,如獲敕令,被接引而至,從天而降落人間,最終落在棋盤之上。
這就意味著陳平安的這兩手精妙落子,不但冥冥之中契合大道“天意”,還順便完全壓勝了之前的整盤殘局。
小陌站在自家公子身後,面無表情。
其實是某天在那密雪峰,崔宗主得知有這麼個棋局之後,就掏出兩罐棋子,讓先生幫忙擺出棋譜,結果崔宗主掃了殘局幾眼,就收起所有桌上黑白棋子,重新一一落子,期間不斷提走黑白棋子,宛如親眼目睹了當年那場兩位仙人的松下對弈,崔宗主一邊落子提子,一邊罵倆白痴,臭棋簍子比拼誰下棋更臭呢,丟人現眼,貽笑大方……最後便幫著下出了陳平安今天落子的兩手棋。
司徒夢鯨疑惑問道:“陳山主還是一位望氣士?”
劍修,純粹武夫,符籙修士。
陳平安笑著反問道:“可能嗎?”
司徒夢鯨嘆了口氣,開門見山問道:“你如何確定林蕙芷和權清秋的背叛浩然?”
令狐蕉魚瞬間臉色慘白。
陳平安笑道:“那我就姑妄言之?”
司徒夢鯨笑道:“那我就姑妄聽之。”
陳平安站起身,看了眼遠處那座由權清秋精心打造的野園,輕聲道:“龍髯仙君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