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賤蹄子,剛老實沒兩天,你就又要給我出么蛾子了?”
李鳳英手勁極大,加上她打起顧順喜來沒有任何顧忌,女孩的後背很快被她抽的紅腫一片,最後幾乎連躲的力氣都沒有,直能抱著頭蹲在地上拼命求饒。
直到一個女人從偏房衝出來阻攔,李鳳英才停了下來。
那女人二十出頭的年紀,外表卻有些超出年紀的滄桑疲憊,頭髮被一個淺紫色的大發夾固定起來,耳邊跑出一兩縷的碎髮,穿著半舊不新的橘色褂子,有些侷促的樣子,眼神中仍殘留著幾分疲倦的呆滯,她用自己的身子護住顧順喜,苦苦哀求。
“媽,別打了,順喜她不是有意惹你生氣的。”
李鳳英喘著粗氣,從鼻腔裡擠出一聲冷哼,燒火棍向牆角一扔,轉身進了屋,不再理會她們二人了。
張豔賓小心翼翼的將顧順喜扶進了偏房,那屋子面朝東,大小不到十平方米,舊到發黃的塑膠布充當玻璃,再好的日光也僅能透進四五分,充滿了不分時節的沉悶與昏暗。
扶著顧順喜上了床,張豔賓又從衣櫃底層掏出一個布包,裡面的黑色小罐子裡裝的是獾子油,消腫止痛最是靈驗。
“順喜,你忍一忍,嫂子給你上藥。”
顧順喜趴在床上,疼的滿頭是汗,仍一聲疼都不喊,見她這個樣子,張豔賓卻忍不住掉眼淚了。
“明知道媽的脾氣,幹嘛還要去惹她生氣?”
顧順喜目光愣愣的盯著前方,蒙窗戶的塑膠布上落著一隻蒼蠅,不停的搓著手。
“嫂子,你不恨她嗎。”
張豔賓被她問住了,上藥的手停在半空,沒了動靜。
她十六歲嫁進顧家,婚前婚後的日子並沒有多大的差別,無非是從自家的灶臺轉到顧家的灶臺,她柔順聽話,孝敬公婆,照顧瘸了腿,性情冰冷的丈夫。每天有幹不完的活,挨不完的罵,日子比出嫁前還要難熬,這樣的日子,她怎麼會不恨?可她太累了,累的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恨了。
更何況,女人不都是這樣熬過來的嗎?等到自己生下兒子,兒子娶了媳婦,自己也成婆婆後,就能熬出頭了。
這樣想著,難熬的日子有了盼頭,自己也就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了。
“小喜,這是咱們的命,什麼恨不恨的,你還是太小,很多事…都還不懂。別嫌嫂子多嘴,我知道你不願嫁人,可咱們女人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那人歲數是大了點,但是歲數大的會疼人呀。”
她後面還說了很多,顧順喜並沒有聽得很真切,但是張豔賓的話千篇一律,內容她早就聽得耳朵都起繭了。
人在這裡趴著,思緒卻不知道飄到何處。視線從窗戶上的蒼蠅轉移到磨損到起球的被角,目光轉了又轉,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張豔賓仍在自顧自的講著:“咱們女人的命,就是這樣,反抗也是沒辦法的,再拖拉的時間長了,保不齊不會記恨你。男人都是很小心眼的,若是讓劉癩子知道你現在嫌棄他,將來嫁過去,受苦的還不是你?
聽張豔賓講這些話,顧順喜突然覺得剛才那隻搓手的蒼蠅跑到了她的肚子裡,她噁心想吐,半天都緩不過勁來,有什麼東西被堵在了喉嚨口,她無處發洩,卻也沒有任何理由爆發。
她知道,張豔賓是個實心眼,說的這些話也是真心實意為自己著想的。可是,張豔賓認為的好歸宿並不是她想要的。
“更何況,人家光是彩禮錢就願意出三千塊呢,小喜,你...你也知道,你哥哥的狀況,一直吃藥維持,可這樣總不是個辦法,大夫說,順意的情況是可以安假肢的,只是咱們錢不夠。小喜,也想想你哥哥,他一直都對你很好的...”
順意…
一想到顧順意,顧順喜瞬間紅了眼眶。
張豔賓蹲在床邊,摸著女孩柔順的頭髮,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順喜,算嫂子求你,救救你哥吧,看他每天的樣子,我實在是…實在是不忍心。嫂子沒念過什麼書,可是...人要懂得報恩吶。”
顧順喜抬頭看向張豔賓,女人眼裡厚重的情誼壓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自己可以不顧一切的逃跑,也可以恨李鳳英,可是,她不能不管顧順意。
當年如果不是顧順意將她撿回來,她早就死了。顧家人給她一口水,一口飯,雖然像施捨路邊野狗一樣,可到底讓她平安活到十三歲,這樣的恩情,她不能不報。
罷了,好歹這些年也有過快樂的時候,滬江市的一切全當是黑暗裡的一場夢,靠著這一點甜,她也能熬過這一輩子的苦。
垂下頭,女孩柔嫩的臉頰貼上冰涼的床沿,委屈溢滿心頭,眼淚成串的往下掉。
“我…我會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