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能改變手中的牌,但可以決定如何出牌。
——蘭迪·鮑什
五月的時節,山風打著旋,溫柔而纏綿,拂過山清水秀的村莊,然而下一秒,這片寧靜就被一聲震天的嘶喊打破了。
“跑!跑!快跑!!!”
小胖子抱著李鳳英騷臭的雙腳,喊的撕心裂肺。
“順喜,別回頭,你快跑!”
對,跑,拼命地向前跑,不停地向前跑。
只要跑的夠快,就能逃離這一切。
兩條筆直纖細的腿不停倒換,赤裸著的腳飛快奔跑在泥濘的田埂裡,山風從耳邊掠過,衣服也被吹得鼓起來,遠遠望去,少女單薄的身體像一隻乘風而飛的風箏。
李鳳英尖利的指甲劃破孩子細嫩的面板,嗷的一聲,男孩下意識的撒開手,李鳳英趁機擺脫他的糾纏,拔腿又追。那孩子見狀,低頭一個猛衝,圓滾滾的腦袋死命撞在婦人的後腰,李鳳英閃躲不及,腳一歪,失去平衡,下一秒便四腳朝天的躺在土裡。但多年農活的操練留給她的不止矯健的身手,還有一副耐操的身板,翻身一骨碌爬起來,伸手擦一把腦門上冒出的汗,乾枯老樹枝一樣的手狠狠地拽住小胖子的衣領,皺巴巴的臉,湊近看顯得愈發猙獰,她操著一口濃重的古怪口音。
“劉川歌,個小王八羔子,壞了老孃的好事!”
“放開我,你個老妖怪,你這是買賣人口,我要去告…告。”男孩拼命掙扎,連咬帶踹,使出渾身的勁兒,卻怎麼也掰不開對方粗礪的手。
李鳳英的臉上又勾起那種譏諷刻薄的笑,鬆開手的同時,順帶掐了一把劉川歌圓潤的手臂,撫著胸口,又罵了起來。
“告,告,告誰啊,啊?”
“告…我…我告老師去!”年幼孩子的心中,老師是他有限世界裡的最高權威。
老婦人含著痰的笑,震的人耳膜直痛。
“哈哈哈,狗逼崽子,回去喝奶吧,還告老師,出息!”
李鳳飛提著鞋,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土,抬頭瞧見女孩瘦小的身影漸遠,自知再追也是徒勞,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罵罵咧咧的往回走。
長長土路盡頭,一排低矮破陋的土坯房,倒數第三間的院門兩邊斜斜扭扭的貼著一副半褪色的春聯,那春聯被風摧殘的只剩下極少一部分,上面依稀可見“家和興”幾個字。
李鳳英繼續往前走著,一個抬頭,見劉癩子一瘸一拐追過來,雖然只是從屋裡挪到院門,但也多少說明心意。不由心中一喜,約莫事情能成,笑呵呵的擺擺手,皺成一朵悽苦的野菊花。
“死丫頭,不懂事,說是學校老師有事,急的就跑去了。人你也見了,俊吧,身體也好,跑的那老快,絕對能生個大胖小子”
“俊是俊,可是…”
劉癩子靠在門邊搓了搓手,溝壑縱橫的老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這歲數…是不是太小了點。”
“不小了,都十三了,半大閨女了,再說了,你也年輕吶,四十的男人正當年,多襯的一對。等著定了親,過了聘,嫁過去也十四了,再稍微養一養,十五歲,正好生孩子。
聽她這樣貌似有條理的胡扯,男人僅剩的幾分猶豫也被驅逐無蹤。
“說的也是哈,那,這事就這麼定了?”
坐在院裡還掛著土的板凳上,劉癩子彎腰曲背,從鞋底板掏出一個灰藍色的布包,小心翼翼的捏出三張皺巴巴的百元紙幣,放在矮桌上,捲曲的手搓磨半天,似乎不捨極了。李鳳英一把搶過來,眯著眼,迎著太陽,檢驗鈔票的真偽,紅彤彤的人頭在白日炫目的光中衝她露出若有似無的莫測表情。
李鳳英這才心滿意足的笑了。
“這只是定錢啊,過了中秋,就得置辦起來了,你可別忘了那三千塊的聘禮啊。”
“忘不了,忘不了。”劉癩子穿起鞋,臉上的紋路也舒展幾分。
送走了劉癩子,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山區裡的傍晚,有種空曠的寂寞。
黑漆漆的廚房裡,顧國宏嘴裡叼著自己手卷的土煙,蹲在灶火臺前,貪婪的吞吐著菸絲燃盡帶來的氣味,直到抽完最後一口,他才不舍的將煙掐滅。扭頭看了好幾眼自家老婆,猶豫再三,才吞吞吐吐的悶聲道:“這事有點缺德吧。”
李鳳英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識到他所指何事,一股怒氣滾上心頭,將面盆一扔,胡亂在在圍裙上擦了把手,白色麵粉印記便留在斑駁的圍裙上,她反身坐在板凳上,啐出一口濃痰,聲調尖銳,像尖指甲劃過黑板一般,令人難以忍受。
“缺德?!我缺德?她那管生不管養的爹媽不缺德,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我缺德?從小養到大,老孃哪點不盡心了,那點對不起她了?十三歲的大閨女,多能吃啊,我說什麼了嗎?苦命喲!你裝什麼大聖人,一起商量好的事,偏偏你就良心發現,倒顯得我喪盡天良,一屋子的死人,就知道張嘴要飯,吃吃吃,卵用不頂!還有虎子的腿,那藥是能停下來的嗎?沒有這劉癩子,你倒是給我出去從風裡逮來三千塊錢來啊。”
老漢被她罵的腰都不敢直起來,諾諾點頭,不敢再言語。瓦黃閃爍的黃燈泡長長垂下來,照得李鳳英臉色屎黃,活像吊死鬼,聽著院外噼裡啪啦漸起的雨聲,她嘴角裂開露出一個令人作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