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開闊處,腳上蹬著鬆軟的泥土,兩步並作一步,跨過渾濁的稀窪,映著夕陽一片血紅,天色漸晚,楚琦準備找一戶人家,借宿一宿。
“老人家,福壽康寧,貧道楚琦,有禮了。”楚琦雙手相握,施了個道禮。
老人坐在茅草屋前,佝僂著身體,蜷縮的右手架著一支旱菸,有一搭沒一搭地吞吐著。他緩緩抬起頭,楚琦看到了一雙渾濁無光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掃了一下,轉而那眼神透著幾分驚恐、敬畏,似乎還有那麼一絲難以察覺的希望。
老人身子前傾,跪倒在地上,叩拜道:“小老頭李全福,拜見道爺。”
楚琦蒙了,連忙上前扶起老人,說道:“福伯,何以如此?”
李全福疑惑地看著楚琦,不明白這道爺葫蘆裡賣得什麼藥,惶恐道:“道爺恕罪,道爺恕罪,是不是老頭子我磕得不好,小人我再重新磕過。”說完身子一軟,又要拜倒。
楚琦雙手撐著老人雙臂,假意嚴厲道:“本道不喜這等庸鄙世俗之禮,就不要拜了罷。”
李全福聽完心中立刻釋然,傴僂恭敬道:“是是是,道爺教訓得是,道爺教訓得是,我人老糊塗,人老糊塗,還請道爺原諒,道爺原諒。”然後小心翼翼抬起頭,偷偷看了眼楚琦,低聲下氣道:“敢問道爺,大駕光臨,有….是有什麼事嗎?”
楚琦心中暗歎,擺了擺手,正色道:“勞煩…”頓了一頓,改口道:“給本道準備一間房,我要借宿….咳…我要住一晚。”
李全福恍然,欣喜道:“好,好,道爺想住幾天都可以,歡迎得很,歡迎得很啊。”說完,一陣小碎步走到籬笆外,扯著嗓子道:“有福,有福,趕緊給老子滾回來,有貴客,有貴客啊。”彎著腰向楚琦嘿嘿笑了笑,露出滿口的缺牙巴,又朝裡屋走去,喊道:“麗華,香芝,出來拜見貴客。”
“道爺,這是我兒子李有福,這是我兒媳荊麗華,這是我孫女李香芝,來來來,快些來拜見道爺。裡面還有我那老不死的老伴,久病在床,道爺恕罪,道爺恕罪。”
李有福身形精瘦,面板黝黑,是典型的莊稼人,一臉木訥老實相,二話不說拜倒在地。那小媳婦兒荊麗華面色青黃,尖眉鼠眼,透著一絲警惕,緩緩拜倒。倒是那孫女,豆蔻年華,面色青雉,膚色蜜嫩,長相秀麗,既不像爹更不似娘,叫人暗暗稱奇。小女娃初生牛犢,未見世面,只覺得眼前之人如畫中仙,天上人,俊得不成體統,又恰好正值情竇初開,一邊往下拜,一邊一雙鳳眼偷瞄楚琦,滿面春意盎然,嬌然欲滴。
楚琦嘆道:“都起來罷。”
夜臨,窗戶窟窿透著昏黃的松油燈,照著稀疏的茅草棚,泛著淡淡的牛糞味道。田裡若一片深潭望不見底,隱約盪漾著星點油黃,是鄉里的其他人家。
“麗華,把雞殺了,再摘點野菜,米里少下點水。”李全福頓了頓,說道:“就只煮道爺一人份的。”
荊麗華“啪”得將手中木瓢扔下,尖聲道:“雞就剩下這一隻了,小雞不能孵,殺了連蛋都沒有了。前些天糧食才被鄉里收走了,那些人不知道用得什麼法術,家裡一點錢糧都藏不住,這日子沒法過了。”說完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李全福勸道:“麗華啊,這些道爺咱們惹不起啊,若是招呼不周,引得他不快,咱們全家都別想過了。依我看啊,這道爺衣冠正統,肯定是正宗道門來的。況且沒什麼架子,還願意委身住我們這破房子,說不定啊,照顧得他舒服,他一開心賞賜點我們什麼,那可不是一點點銀錢可以相比的。”
見荊麗華面色微和,李全福又說道:“多的不想,至少得供好這尊大神,說不得咱們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荊麗華衝動過後,心頭也是一陣驚悸,不情不願道:“那我去準備了。”
“道爺,您請坐。”李全福用破爛的衣袖使勁擦了擦灰暗的朽木凳,嘿嘿道:“鄉里沒什麼好東西招待您,您多多擔待。”
桌上灰碟中,一整隻白灼雞,零星幾點蔥花;清水煮的野苦丁,撒了點鹽拌得冷盤;一盤蕨菜炒雞蛋,多綠少黃;一小碟自家醃的鹹蘿蔔乾和一碗粗粗的白米飯。
李全福已經記不得上一次吃白飯是什麼時候,甚至忘記了米香和在嘴裡粘滑的口感,肉,就更不用說了。
楚琦一人正襟坐於飯桌前,見這一家四人端著個碗,呆在屋子外,男人蹲在牆角,稀里嘩啦地喝著,根本不動筷子,不時地瞟一瞟屋內的飯菜,就喝得更猛了;女人走得遠遠的,走到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小女孩規矩地站著,低著頭,小口小口抿著;老人家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端著碗,回頭笑著說道:“道爺,您吃,您吃。”
楚琦單手一指,“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