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知不知道當時的翠紅是來買自己的呢?
大概知道,大概不知道。
阿羞早就不在意了。
她已經長大了。
也是後來阿羞才知道原來翠紅的確有個女兒,但一生下來她就把女兒養在外面,從來不讓她接觸青樓裡的東西和事情,但翠紅自己又是個死契,若無意外,世世代代都要從事賤籍, 她生的女兒也要在青樓接客才對。
翠紅這才找上了阿羞來做自己女兒的替身,讓麗麗成了阿羞,在青樓受苦,而真正的阿羞成了麗麗,繼續在母親的保護下過著調皮搗蛋,過著一個孩子該過的日子。
不論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女兒的遭遇,她始終沒有實現自己的諾言, 沒有讓阿羞重新變回麗麗,沒有把女兒接出青樓。
這個沒用的女人只是更加頻繁地去看望阿羞,帶著親手做的曾經的麗麗最喜歡吃的甜甜的白糖糕,關心她的身體,希望她能過得好一點。
她能做的,也只有希望而已。
可麗麗喜歡的白糖糕,阿羞已經不喜歡了。
那麼齁甜的白糖糕,阿羞再也沒吃過了。
濃霧一般漫上來的過往緩緩把阿羞包裹,她想起了父母對弟弟阿寶明目張膽的偏愛,想到了自己最愛的白糖糕自己只能吃半塊而弟弟可以吃兩塊,想到了那個貧寒的家庭裡沒有盡頭的勞作,想到了父親的毆打和母親的哭泣。
就這樣吧,沒什麼可留戀的。
阿羞在濃霧中掙扎著抬起了頭,鑽出被窩,汗流浹背, 滿面淚痕, 整個人都溼漉漉的像是剛從水裡爬出來。
“來人!來人!給我再抬一桶水進來!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很快就有人抬著水桶走了進來, 臥室小小的房間裡蒸騰著濃濃的白色水汽, 遮掩住了阿羞的面容。
合上房門,青衣服的小姑娘悄悄走到了阿羞身後, “姐姐,小豆昨天晚上死了。”
“沒有把大夫請來麼?”阿羞頓了頓,問道。
青衣服的小姑娘搖了搖頭,“剛剛地動過,大夫們滿城跑,我找了很多大夫,都說要加倍給錢,但聽說我們是妓子之後,都到門口了,他們就是不願意進來,不願意來給小豆看看。
“昨天夜裡小豆一直在吐血,床都被血染溼了,我們怎麼都堵不住,沒等到天亮她就死了。”
阿羞看著浴桶中白色的水汽,“死就死了吧,拿錢給她找個好棺材,趁早埋了。”
“姐姐,我們也知道院子裡有死人不吉利, 但······”小姑娘蹲到了阿羞耳邊,咬著自己的嘴唇, 眼神閃爍,輕聲說道,“小豆她死得不太對,我們都沒見過死成這樣子的,你見多識廣,能不能去看看?”
阿羞蹙眉,問:“什麼樣子?”
“她·····不像是死了,而是······爛了······”
青衣小姑娘像是回想起了什麼可怕的場面,渾身抖了抖,搖了搖頭,連想都不敢再想。
阿羞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這個小豆是青樓裡剛剛掛牌的小姑娘,前些日子接了客發了高燒,昏迷之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還一直在吐血,又剛好遇到地動,青樓裡交好的大夫在地動中死了,其他大夫不願意來給她們這些妓子看病。
這才耽誤了小豆的性命。
她把這些無處可去的姑娘收攏了起來,無處可去,大家就擠在一個小院子裡過日子,只求快點度過這段艱難的時節。
阿羞不是沒想過帶她們離開定州,可她們除了這個,還會什麼呢?
青樓沒教過她們任何活命的技巧,世人也不願意接納她們做其他的行業。
她們只能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繼續賣身,起碼這樣還能拿到錢,還能在這個動盪的時代活下去。
但小豆不過是高燒而已,也不是沒見過,怎麼就能嚇成這樣子?
直到真的看見小豆的屍體的時候,阿羞都是覺得這只是這幫沒見過市面的小朋友們在大驚小怪而已。
脫落的指甲,斑駁的血跡,鬆散的面板,滾落的肉塊,猙獰的面容,和滿是指甲刻痕的床頭、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