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了一眼秋紋。秋紋站了起身,佯作鎮定,實則心裡也和他一樣起了波濤。二人忽然對看了一眼。僅僅一眼,秋紋又把眼眸垂了下去。她掩住了心緒的激盪。她從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一個丫頭,委實不能太過貪心,不屬於自己的,不要瞎想亂想。可她也分明從大爺的眼睛裡看出了對她的那一份獨特的關心。大爺是君子,但並非對草廬的每個人都很關心。只有入了他眼的,上了心的,他會稍作留神,詢問一二。
她是這草廬裡頭,大爺最最上心的人。不用問的。小廚房的都知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大爺待自己的那點情愫,她們都瞧在眼底了,有時候不說,有時當作玩笑輕鬆地道了出口。經了這些事,小廚房的人,不管是丫頭媳婦,還是婆子嬤嬤,都和她交好。起初,見她們玩笑,秋紋也想糾正一二的。但這事兒越描越黑。後來索性她就不解釋了。
不想這更讓人誤會,當成了真。
現下她雖是大爺書房裡的二等丫鬟,但人人都將她當成了大爺的準姨娘相待。老夫人說出“以防萬一”四字,秋紋的心就一凜,她馬上意識到自己潛在的危險。當務之急,趕緊自救。其他的,都不能再想了。
她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虔誠對著老夫人:“承蒙老太太您看得上,秋紋心裡只是感激不盡的。秋紋不會說話,人又蠢笨,不懂場合禮數,好幾次,竟是惹得老太太您不高興。可您非但不攆奴婢走,每回都寬宏大量地饒了奴婢。現在,老太太您又主動提攜奴婢,叫奴婢去軒瑞堂,這與奴婢而言,就是從銀筐子跳進了金筐子裡,從此就是無憂的了。有老太太調教,奴婢能得造化,真正是別人幾輩子都求不來的!奴婢願意,奴婢很願意!”
說著,秋紋又給老太太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
她這番舉動,令溪墨覺得突然。
“秋紋,你果真願意娶軒瑞堂?你還是起來吧。老太太那裡不缺人。你就安心在書房,哪兒也不用去。”
溪墨內心不捨,同時對秋紋露出去軒瑞堂的急迫心思,還微微的失望。
秋紋就垂眸,規規矩矩地回:“大爺,這是奴婢願意的。奴婢心裡早就有這樣的想法。當初剛進府,聞聽軒瑞堂如何如何,奴婢內心就十分羨慕的。與奴婢而言,老太太的軒瑞堂,就是一個神仙的去處。奴婢能得老太太親自調教,那真是上輩子積德。”
秋紋細細解釋,只讓大爺明瞭自己的心意。
這個當口,老太太說什麼就是什麼。老太太是府裡地位最高的主子,她支開一干人,來書房幾乎就是單刀直入地切入正題,她就是不想讓自己留在書房,找個藉口將她支走,這意思還不明顯麼?秋紋不想惹老太太不高興。
“秋紋,你說的是真的?”溪墨有些惆悵起來了。聽她一說,原來她心裡竟是念著想著軒瑞堂,並不將草廬放在心上。知道她心思深沉,卻不知這般深沉。若非祖母詢問,她竟是咬著牙關不吐露半分呢。
“是。奴婢說的就是真的。”秋紋再次低眉承認。
她是沒法子。若今日當著老太太的面兒,搖著頭,只管說不樂意,那就是讓老太太沒臉,這以後也別想在府裡混了。老太太不高興了,哪裡管這裡是草廬還是別的地方,總是有法子將自己攆走或是賣了。秋紋說不驚懼,那是假話。
另一個,她不想讓大爺難做。
大爺越是搖頭,形勢就對她愈不利。
“大爺,當初奴婢進了府上,只是渾渾噩噩過日子,不想以後的。因奴婢一個丫頭,從此就是伺候人一輩子,又有什麼以後?可奴婢也聽說,老太太是江城一個頂頂好的大善人,在府裡行善,外頭也行善,竟是一個活菩薩。在府裡,人人都爭先恐後地要去軒瑞堂,只為得到老太太的福澤庇佑。真正求也求不來的。如今奴婢去了,在老太太的調價下,既能學做事,又能學做人,心裡頭已經在唸阿彌陀佛了。大爺,您就讓奴婢過去吧。奴婢前世不修,今生才落得一個被賣為奴的命運,奴婢真的想得到老太太的提點,變成一個真正的聰明人,讓以後的日子順遂一點。”
秋紋說了這麼一摞子,老太太就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著,不說一句話。她心明眼亮。秋紋這丫頭往好聽了說,就是奉承。她心裡頭,是十分不願的。只是她知道,這些也由不得她。所以她審時度勢,還是選擇了去軒瑞堂,到自己的跟前,忍痛離開草廬。
溪墨不知她心裡的周折,見她態度如此決絕,一時還生氣了,可這氣又不好發作,只能隱在心裡,面兒上也只能淡淡:“原是這樣,看來我一直不知你真正的心思。”
秋紋垂著眼眸,低著頭,並不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