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卿平身。”
“謝陛下——”
宮長訣與楚冉蘅同時起身,餘宸眼睜睜盯著二人,看著宮長訣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宮長訣全然未曾察覺餘宸目光,而楚冉蘅卻是忽然轉眸,看向了餘宸。
似淡漠似無意的一個眼神落在餘宸身上。
在餘宸眼中,卻是警告與威脅之意。
楚冉蘅眼神淡漠,又緩緩轉了回去,彷彿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並不經心的偶然。
餘宸竟然因為那毫無情緒的一個眼神,背後發涼,額上冒出冷汗。
他艱澀地嚥了一口唾沫,心臟不自覺地有些不安與酸澀。
本來……如果沒有宮長訣,他們也許在大周之內相遇,也有可能成為知心好友,就算不能,也許亦可以舉杯同酌。
但現在,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差點燒死他心心念唸的那個能成為摯友的人啊。
那個眼神,毫無情緒,冰涼地直入骨髓,就算是當初他們相見之時,從未相識,那時楚冉蘅的眼神都不至於冰冷無情至斯。
那夜的白衣劍客起碼還會對他說一句,西青兵力圍防四周,若是要逃,從水路走安穩一些。
餘宸的眸子凝在楚冉蘅身上,而宮長訣向著楚冉蘅的方向看過來。
恍惚間,似乎在看楚冉蘅背後的餘宸,而餘宸定睛去看宮長訣,宮長訣卻是定定地看著楚冉蘅。
餘宸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何處不舒坦,如鯁在喉,酒水入喉方能化解一二。
餘宸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西青的使臣忙扶住餘宸,
“殿下,不宜再喝多了。”
“殿下…”
餘宸聽不清耳畔的急求,腦海裡迴盪著當初見楚冉蘅的那一夜,那是那個飄零孤苦無依的餘宸,遇見的第一個這樣強勢地保護住了他的人。在南嶽,他被那些王公貴族喂丹藥,全身散發青樓楚館裡那些小倌兒的異香,被南嶽京城的人恥笑數度,而丹藥卻在他的飯食中無處不是。他被人謾罵,被人踩住了脊背大笑,那些日子暗無天日,他幾乎熬不下來。
母國似乎已經忘記有他這麼一個皇子了,縱使是西青已然強盛,都沒有一絲一毫想把他接回去的想法。依舊任由他在別國受盡欺凌。
他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自己給自己舔舐傷口,永遠躲在最邊角的地方。不見天日。
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孤獨無比,又悽慘無比地活著,更遑論尊嚴。
而那一夜,偶然遇見的那個白衣劍客,卻在他孤苦無依的人生中落下烙印。
沒有人知道餘宸多麼希望有一個人來懂自己,來保護自己。他有多希望有一個朋友,一個能交心的朋友。那一夜他似乎看見了些曙光。
那份突然在迷濛大霧裡找到光亮的感覺,在他從跳河醒來之後,再度出現。
當宮長訣帶著和煦的笑,輕聲告訴他不要怕的時候,餘宸破碎的心臟已經被粘連起來。有了重新堅毅的資格。
有多久沒有受到過旁人這般平等與親切的照顧和相處?
餘宸記不清了,只知道,這長長的質子生涯之中,只有兩個人在他記憶中熒熒發著光芒。
可是今日,這兩個人中,一個是他親自下令縱火要燒死的,另外一個,是心並不屬於他,寧願鋃鐺入獄也絕對不願意嫁給他的。
而這兩人,這給了餘宸溫暖的兩人,恰恰好,心意相同。雙手緊握。
餘宸如今才覺得,滿大街都在唱的公侯女有多刺耳。
以前覺得不關他的事情,可是現在看來,卻是與她,和楚冉蘅密不可分的故事,餘宸全然沒有辦法做到毫無波動。
他該怎麼做?他曾經渴望尋到那個白衣劍客,大膽地請他留下來飲酒對酌,像是朋友一樣,哪怕只是短暫的相處也好。
他曾經希望娶那個對他盈盈一笑的女子為妻,往後他為帝時,她必為後,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