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的長訣,好像慢慢有些不一樣了。不再傻傻地相信人人皆真,也不再一味受人欺負只知道忍耐。
竟然拿著一卷自己寫的公侯女傳就去左家尋了父親,告訴父親要用這一齣戲讓孟家沒有機會再翻身。左氏從做御史的父親那裡知道這件事,震驚得無以復加。
而那場申家的宴席上,也聽說長訣竟然脫口而出一句眾人驚歎,長安驚歎的詩,一夜之間揚名長安。
同時在傳播的,還有長訣可憐的遭遇和身世。
左氏有時甚至在想,會不會,這一切全都是長訣有意地在謀劃,有意地在引導算計?
左氏一直對這種想法猶豫。
直到看到那柄傳說中的珠簾簪刺入長訣的肩膀,而肩膀上的傷口形狀奇怪,像極了是自己所刺和時候,左氏開始慢慢有些明白過來。
長訣已經與從前不同了,她對於陷害自己的人,會毫不猶豫地反擊,用柔軟的方式,用萬人憐惜的方式,千百倍將痛苦還回去。
面對宮家的流言,她對簿公堂,而宮家被貶為庶人之前,她就已經料到,甚至向宮韞主動說起這一切,要宮韞與關廷尉合作。
她越來越不像左氏記憶裡那個捧著沙鼠,露著門牙對左氏傻笑的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她開始有稜角,有左氏和宮韞甚至都沒有的乾脆果斷。左氏以為,宮長訣就算變得鋒利了一些,到底也還是個孩子。
直到她直面了宮長訣的鋒利。
那一日,宮長訣拿著一柄紫玉簪,猛地摔在地上,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那些話時。
左氏看著宮長訣站在日光中,忽然就明白過來,這個孩子長大了,她不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她了。現在,這個孩子,似乎在一夜之間成長得比任何人都明白要怎麼報護自己,保護宮家。
還是一手扛起大局。
但是左氏那日很傷心,那一夜,她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起身,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宮長訣的院子裡,卻看見宮長訣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握著一塊帕子出神。
左氏還未反應過來,宮長訣就已經無聲地流下兩行淚。在孤悽的夜裡,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一直就這麼獨坐了許久,左氏也一直站在門口,以宮長訣不知道的方式,陪著宮長訣。左氏不知道宮長訣為什麼流淚,但那淚如刀子一般刻在她心上。左氏一直沒有打擾,就任由著宮長訣自己獨處。
左氏站了許久,本來打算轉身離開,卻忽然聽見宮長訣輕喃了一句世子,然後淚水決堤。
左氏的腳步頓住了,她沒由來地想起宮長訣十四歲突然要練的劍術,還有出了門,回來都一身花香氣和塵埃混合。
婆子旁敲側擊地問左氏,可見過大小姐爬牆。
左氏當時懶洋洋地回一句,長訣雖然長在西北,卻不是不知禮數的孩子。怎麼會去翻牆,若是你看見了什麼,必然是你看錯了。
那一夜,左氏忽然就明白了。
她也聽說過,定王世子箭術過人,每天在院子裡練劍的時候都會有小姑娘爬上牆去偷看。
長訣,是不是也是那其中的一個?
長訣成長得露出迅速,原來是因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已經經歷了許多事情,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就如愛慕過定王世子,也如現在以單薄的身軀要一力護住宮家的堅韌不移。
宮長訣的成長愈發讓左氏驚訝,而後,見怪不怪。
但就算是宮長訣再能獨當一面,左氏仍舊盼望著,這個孩子能多在她的庇護下活著。她如此不捨她的孩子,不捨得捧沙鼠的宮長訣,不捨得當庭摔簪的宮長訣,不捨得爬牆撲花的宮長訣,不捨得長大了的宮長訣。
就是如此不捨得,孩子再像大人,她也還想這個孩子留下來。
無論是天真無邪還是心事重重。
左氏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這條路走得極長,好像是她走過最長的路了。走完這段路,她就要下定決心和她的孩子道一聲告別。
婆子驚了,忙道,
“夫人,您怎麼哭了?”
婆子忙將手帕遞上,
“夫人,這般去見客可是不妥,您趕緊擦擦。”
見左氏只是接過帕子不動,仍是兀自流著淚,婆子只好哄著,替左氏將眼淚擦乾淨,道,
“夫人,遲早有這一天,這是喜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