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晦暗,梟鳥振翅,無聲無息落在樹梢,兇狠地盯著黑夜中的一切。
南昌城西十八里坡,有座河神廟。
幾年前上游岔口潰壩,洪流改道,沖走了數百戶,這邊的河床莫名其妙變成了上好的肥田,富戶地主們另建了座土地廟,廟祝離開,河神爺很快就連一碗冷豬頭肉也混不上了。
只是香火旺盛的廟宇,不一定能庇護黔首草民,反而破廟能行些功德善事。
這幾日,原本宿於破廟中的那群乞丐,統統不見蹤跡,一批外地人佔了此處。
兩扇紅漆剝落的破門虛掩著,隱隱透出火光,還有說話聲。
男子稟告道:“剛收到堂中密探的飛鴿傳書,在福州府發現那人蹤跡!”
“你是說,他又去福建了?”
“那人舊部眾多,許是聽見什麼風聲,準備買船逃往海外吧,我若是他,除了離開明國,隱居異域,好像也沒什麼別的方法,堂主,我們是不是連夜出發,趕赴福州府截殺?”
背後神壇上,立著尊等身高的木像,蛟頭人身,凶神惡煞,手持分水定波叉,身上盔甲已然掉色,大紅戰袍早讓乞丐扯走,只剩脖頸處還有圈紅布。
“之前是湖南,後在江西,現在說在福建現身,唐統領,你就沒覺得,有點不對勁?”
陰影投射下來,落到那堆篝火邊緣,廟內坐著二十來人,靜默無聲,有男有女,手邊放著兵刃,個個氣質精悍,顯然都非等閒之輩。
“您也知道,護法堂在南方江湖上的暗樁,數量本就不多,得用者更少,朱雀堂在湘贛閩三省倒有些勢力,但很多是任大小姐的舊部,未必會實心為我們提供訊息。”
唐梟苦笑道,他有些後悔了。
那夜在止水堂,不該因為和張玉斗氣,搶下這樁麻煩的血檔任務。
自從來南國後,地虎護法隊就在三省間奔波,好些地方都出現了疑似曲洋爺孫形貌的人,去了之後,無不撲空,白白耽誤了不少時間。
狄白鷹坐在神壇前,他拿起烤得軟乎的燒餅,掰成兩半,遞給坐在旁邊的謝小蠻,又抬頭看了眼地虎統領,臉上露出些許不滿之色。
與那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比,武功不說,單論智謀,唐梟的確白白多活了十幾年。
“坐探暗樁的訊息,當然重要,但除了眼睛,我們還有腦子!”
唐梟問道:“您的意思是,我們不去福建?”
狄白鷹點頭。
“且等幾天,看看再說吧。”
“可是,萬一曲洋逃去海外……”
“急什麼?人在著急之下,往往容易受人利用,做出非常愚蠢的決定,你可曾想過,如果這又是一招粗淺的調虎離山,曲洋不在福州府呢?”
唐梟想了想,問道:“那他會在哪裡?”
曲洋叛教的訊息,是成德殿傳下來的,只說他與正教中某位重要人物有勾結,狄白鷹所知也有限,其中曲折,他不清楚,也不太感興趣。
黑木崖的風那麼冰涼,猩猩灘的水那麼陰寒,何曾少得了冤死鬼。
狄白鷹這次親自出馬,有人說是為了向東方教主表忠心,也有人說,是為了交好楊蓮亭,如今任大小姐再次得勢,他當年為了改換門庭,可沒少清洗任教主的老弟兄們。
眾說紛紜,但真實目的,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狄白鷹看向黑衣雙刀女子,笑著問道:“小蠻,你覺得呢?”
謝小蠻咬了口燒餅,熊熊燃燒的篝火倒映在眼眶裡,她輕聲道:“義父,張玉用清理舊檔為名,命北苑各位香主下山執行任務,自己也是以執行血檔任務為由頭,名正言順來的南方,但卻未見有所行動,之後據說在福州府現身,頗為蹊蹺,而他與曲洋有交情,今日又有暗探傳來的訊息,曲洋也在福州府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謝香主言之有理啊。”
唐梟聽見謝小蠻的分析,甚覺有理,若是能籍此將張玉與曲洋扯上關係,一網打盡,那也不枉這趟的辛苦了,空下來的副堂主之位,自己還是很有希望的。